梨园汤武　卓然识见

——钮镖编王瑶卿《古瑁轩剧谭》读后

　　今年是中国戏曲学院老校长王瑶卿先生诞辰140周年，这位戏曲界的名演员、革新家，教育家，曾培养出了梅兰芳、程砚秋、张君秋、杜近芳、刘秀荣等几代京剧名旦，晚年担任中国戏校校长，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新中国京剧事业培养了众多出色的接班人。王瑶卿不但在舞台表演、京剧教育上卓有声誉，更是一位京剧界难得的有心人，有见识善思考，能编能导能文，时将自己一些演教经验与识见心得付诸文字，文字虽然不多，却为后学留下难得的宝贵遗产。当代著名京剧史学家、教育家，曾亲受其教诲的中国戏曲学院原副院长钮镖搜集修订，将王瑶卿文字及采访发言汇为一编，是为《古瑁轩剧谭》，以为先生140年诞辰之纪念，这是很有价值的京剧文献。

　　王瑶卿出生于梨园世家，原名瑞臻，字稚庭，晚号瑶青，斋名“古瑁轩”，祖籍江苏靖江，客籍宛平（今北京），光绪七年八月初七（1881年9月21日）出生，系家中长子。其父王彩琳，为清末昆曲名伶，其弟王凤卿是著名须生，曾携梅兰芳赴沪演出，轰动一时。王瑶卿少从张芷荃、杜蝶云等学青衣，二十岁时即享誉京师，后与伶界宗师谭鑫培合作，艺臻高峰，两人合演了许多好戏，《戏妻》《寄子》《汾河湾》《赶三关》《跑坡》《牧羊圈》《打渔杀家》等，珠联璧合、脍炙人口。艺至大成后，聪慧有心的王瑶卿不甘于墨守成规，不断思考京剧革新，将传统以唱为主的青衣和以表演为主的花旦进行融合改造，初缔“花衫”一行，为相继而起的梅兰芳、程砚秋等开辟出一条新路。王瑶卿有着出色的创造与创新能力，无论旦角妆容服装之改革，新腔之编创俱为行家里手，或者充任编剧、改编，导演排戏，成果皆有目共睹、咸为称善。王瑶卿锐志革新，推动了清末民初京剧旦角行业大发展，被时人誉为“梨园汤武”，1934年7月出版的《剧学月刊》有《京剧生旦两革命家》一文，将王瑶卿与谭鑫培并论：“谭鑫培革命，只本身成功；王瑶卿革命，给别人开路。谭鑫培以后，老生没有一个赶得上鑫培；王瑶卿以后，旦角风头出到十足。谭鑫培收拾三胜、长庚残局；王瑶卿创开四大名旦新路。两人革命精神一般，两人革命结果却不一样；然而二黄、西皮唱一天，这两人的精神就存在一天，不能磨灭。”

　　“开四大名旦新路”指的是王瑶卿作为京剧教育家的非凡成就，王瑶卿在中年“塌中”（指演员嗓音失润）后，将主要精力投入于年轻演员培养上，世所闻名的“四大名旦”梅、程、荀、尚，“四小名旦”之一的张君秋，开创流派的黄桂秋，以及女演员王玉蓉、杜近芳等，都曾得益于王瑶卿。王瑶卿的人才培养成绩极显，被人称为“通天教主”，各种材质，多有成功者，一方面是他善于发现人才、找出人才的个性特色，这方面与其说是其“因材施教”，毋宁说是其对旦角表演个性化的期许与重视。传统的青衣束缚众多、循规蹈矩，王瑶卿却鼓励以个性冲破束缚，创造出旦角表演的鲜活形象。另一方面，王瑶卿培养人才最大特点是点石成金，其居所大马神庙“古瑁轩”成为京剧史上传奇场所，只因这里成为事实上的“大师养成所”，所谓“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王瑶卿总能准确地把好有所追求的青年伶人未来发展之脉搏，开出合适方子，并在过程中不断给予重要帮助，最终促其成功。当然，通过教学，王瑶卿也把他思考的京剧旦角革新探索的未竟之功交由弟子们，作为京剧旦角改革的有心人，对于京剧旦角表演艺术之发展，王瑶卿既有深思熟虑的全盘认识，更有具体而微的细节思考，从舞台名伶转身成为幕后指导，更好地完成了各种思考的实践落实，这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在舞台上能够实现的，而恰是通过众多诸如梅兰芳、程砚秋、张君秋这样的杰出材质，很好地实现了他自身的预期与理想。

　　《古瑁轩剧谭》所收王瑶卿先生文章文稿主要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说戏与自述”，主要包括王瑶卿从艺经历回顾、梨园名伶表演艺术的总结探讨以及京剧艺术本体讨论，这也是《古瑁轩剧谭》最引人入胜的部分，体现了一代京剧大家的思考与求索。《程长庚专记》《徐小香专记》《先外祖郝君兰田小传》等是对京剧早期艺术名家生平、艺术经验的总结，特别是前两篇《专记》，王瑶卿与曹心泉、陈墨香等舞台行家从各个角度对程长庚、徐小香社会影响、技艺传承做出学术性总结，极具价值。《论历年旦角成败的原因》《〈女起解〉沿革派别记》等文则以王瑶卿丰富的阅历和舞台演出经历，对旦角艺术及具体剧目演出做出深入而富有创见的分析研判。《王瑶卿访问记》《我的戏剧生活》等是不同时期人们对王瑶卿从艺心得的采访记录，特别是《我的戏剧生活》一文全面系统地记录王瑶卿从学戏至为清宫内廷供奉的艺术经历，系著名戏曲理论家、评论家刘乃崇1950年至1951年对王瑶卿持续采访所得，原刊于《新戏曲》杂志，可惜采访因故中断，将要续写时，王瑶卿中风一年而后病故，遂成遗响，令人唏嘘遗憾。《古瑁轩剧谭》第二部分所收三篇文章题为“说玉与绘事”，体现了王瑶卿在舞台之下所好所思，藏玉与绘画，风雅而与艺事相通。第三部分“剧作与藏本题跋”系钮镖多方蒐集辑录得来的王瑶卿遗藏剧本，此中大多为王氏亲手抄写，或为其改编创作作品，并常附有内容丰富的题跋，题跋有王瑶卿叙剧本来处、技艺特色以及修改思路，兼有名编剧陈墨香的一些题记，所录所得，弥足珍贵，从中可以窥见当时京剧剧目流传、沿革与变化的轨迹。

　　可以说，王瑶卿这一代的艺人，在舞台上曾光彩照人、技艺绝伦，在舞台下也殚精竭虑、腹笥深厚，遗憾历史和社会原因大多不擅撰述，使得诸多见识不能彰显于后世，因而本书文章虽少，却格外具备历史价值。《古瑁轩剧谭》的编者钮镖年虽耄耋，心系梨园传承，多年以来努力收集前贤文献、爬剔梳理，做了大量案头工作，使其珠玉出匣、光辉夺目。今年既为王瑶卿诞辰140周年，该书出版也格外具备价值和意义。

　　（作者：颜全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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