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谷文昌》自2017年首演以来,一直受到各种好评。这些好评,不仅来自文华大奖的肯定,更是来自每一场演出中总会从观众席中爆发出情不自禁的掌声。这是一部什么样的英模戏,如此感染着观众?
很多人在没有看戏之前,可能都不知道谷文昌是何许人。确实,相比于历史上那么多的英雄人物,谷文昌可能是默默无闻;他做的事,也说不上有多么轰轰烈烈。谷文昌最让后人铭记的主要是两件事:他在福建东山县做县委书记的十年间,一是顶住压力把4792户“敌伪家属”身份改成了“兵灾家属”——这一改,这4792个家庭就有了生活的新希望;二是在这十年间,他坚持带领百姓植树造林,改善东山的自然环境,促进农业生产有序发展,让老百姓不再忍饥挨饿。
话剧《谷文昌》主要是围绕着这两件事写的。在众多英模题材戏剧作品中,话剧《谷文昌》最为独特之处,是在塑造人物的方式上。
话剧舞台塑造人物,当然是编剧、导演与演员共同完成的。从编剧的角度看,《谷文昌》与大部分英模戏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虽然是围绕着解决核心事件来塑造人物,但作者并没有人为地围绕着这两件事设置冲突、堆砌情节,而是将这两件事穿插在谷文昌在东山的生活中徐徐展开。种树也好,给“敌伪家属”摘帽子也好,都融入了谷文昌日常生活中。整个作品,在生活叙事的流动性中徐徐展开,带着点散点透视的抒情风格。这样一种舞台叙事风格,使得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是一个生活化了的英雄人物,是一个将为人民服务视作朴素道理融入日常生活的英雄人物。
不去人为设置冲突,如何给观众说明白核心事件呢?《谷文昌》的编剧寻找到的方法,是将事件作为人物的行动线索逐渐展开。比如说要写为“敌伪家属”摘帽,编剧也是写了两条线索。一条线索围绕着4700多户“敌伪家庭”而写,写明白了当年的壮丁都是躲也没能躲过去的普通人家的子弟。在特殊的时代氛围中,他们的家属一方面要承受亲人离别的痛苦,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比其他百姓面临更多困难。另一条线索,写的是谷文昌从南下到东山岛之初,如何在那种独特历史氛围中走访、探寻,了解这些特殊家庭的实际情况与生活疾苦。这两条线索,也在谷文昌的生活中不断交织。百姓没有饭吃,只能去找共产党干部谷文昌;谷文昌这个干部,也只能是把自己家的一点余粮送给百姓。妻子因为家里没有一点粮食而生气,他得安慰——夫妻之间的劝解,并没有变成在舞台上讲大道理。如同所有夫妻之间的争吵,不过就是会围绕着一根烟、一块饼吵吵停停。而也是在这停停吵吵中,观众们感受到的是这对夫妻之间深厚的情感。
就是这样在两条线索朴素的展开过程中,我们开始理解谷文昌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群众确实生活太困难了;他这么做为什么难:在当时特殊的历史氛围,在有着各种敌特行动的阴影下,同志们的反对是有道理的。而他一面做群众工作,一面不断说服县委的同志们,只不过是来自他作为贫苦出身的共产党员干部秉持的一个朴素的道理——共产党的干部不是官老爷,不给老百姓解决问题,做这个官有什么用呢?
《谷文昌》的成功,还在于导演和演员为这样一种散点透视的生活化剧本,找到了恰当的表达方式。
从《谷文昌》的演出效果来看,整部戏是非常流畅的。在舞台转台的技术支持下,导演放弃了场景的写实性,而是以东山的石头为舞台主要基调,在场与场之间快速切换,使得戏剧场面一直在一种生活情感的推动下自然流动。从解放东山,到建设东山,从给家属们“摘帽” ,到发动大家一起植树,十年间的每一个动人的场景都在舞台流动的过程中顺畅展开。正是因为这种自如切换的场景,植树与“摘帽”两条主要情节线也就可以不断穿插进行。导演不用去刻意强调,哪一个问题在什么时间得以解决,而是让生活中不断出现新的问题、角色去解决新的问题。舞台上,在植树碰到最难的倒春寒之时,当那群曾经被谷文昌救助过的家属们,将自己家里的棉被抱出来,默默地把棉被包裹在小树苗上的时候,这两个情节线索就在这一个场景里动人地衔接在一起了。
导演在这部戏中的舞台调度不仅流畅,而且非常有创意。剧中的谷文昌两次从家里跑出去,第一次是为了去找负气离家的妻子,第二次是因为植树不顺,谷文昌气得饭也吃不下,负气跑出家门。这两次跑,跑的路线不一样:谷文昌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是从舞台的右前方,第二次是从舞台的左前方,这一左一右自然形成了舞台调度上的呼应关系。在第一次从家里跑出后,导演将夫妻二人调度到舞台前区,等于是给了谷文昌夫妻俩一个近景镜头,这两位演员就在这里为着多抽了一根烟、少吃了一块饼争争吵吵、互相理解。第二次舞台调度并没有重复,谷文昌这次基本上是一个人坐在舞台左侧大石头上,在那儿,他读着妻子写给他的信。读着读着,他以一句最普通的台词“我饿了”与妻子共同回到舞台中心。生活,被如此诗意、如此感人地表现出来。
这部戏中谷文昌这个人物形象如此饱满,不得不说有着演员的巨大贡献——甚至可以说,辛柏青塑造的谷文昌,为话剧舞台塑造英模形象开启了一个新的方向。这不仅仅在于他对于表演节奏极为准确的拿捏,使得他在舞台上每一场演出的对手戏,都带给观众极为舒畅的审美感受,更为重要的是辛柏青将一种温柔的书卷气带入了英雄人物身上。辛柏青本身是带有书卷气的演员,在剧中,他近乎以柔克刚,用他那种书卷气的柔弱,去碰触谷文昌这个党员干部内心的坚强。剧中的谷文昌并没有太多的豪言壮语,但每一处朴素的表白,都有着从情感深处带来的温暖。
话剧《谷文昌》这样一部作品,确实给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带来了一种新的风格走向。现实主义的舞台,在《谷文昌》这部作品里更多了一点生活的流动感与抒情的气质。正是这种流动感与抒情性,使得谷文昌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更为深入人心;而伴随着这个人物走入人们内心的,就是共产党员干部在任何条件下都坚守责任、一心一意为人民谋幸福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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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庆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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