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种子

　　2008年，我第一次参观三湾纪念馆，听到三湾村的一个老人说，当初毛泽东进行三湾改编，那个晚上是非常艰难、危险的一个晚上，因为三湾改编要动很多人的利益。比方，官兵平等、官兵一致，比方去掉四菜一汤、不许长官坐轿子，这些都是动了领导阶层的特权与利益。我听了联想了很多。

　　参观完三湾纪念馆，之后又到井冈山参观，在那里，我看到一副对联：“白军里将校尉饮食不同，红军中官兵夫薪饷一样”，更加觉得这里有很多东西需要追问和弘扬。

　　记得那时候脑子里总是飘荡起《长征组歌》中的一句词：“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这句歌词，让人看到当时的场景，联想到这副对联，联想到三湾村老人的介绍，内心悄悄埋下了戏剧的种子。

　　后来原武警总部文工团开创作会，我谈到在三湾纪念馆参观的感受，本来是想启发其他年轻编剧，红色历史其实有很多地方需要挖掘，所以是有戏可写的。但是团长听了我的讲述，第二天专门对我说，“王老师，我越想这个题材越好，无论是从弘扬红色历史的角度，还是配合现在的军队改革的角度，或是不忘初心的角度，都是应该大书特书的一个题材。”他希望我来执笔写三湾改编。我是写喜剧的，没创作过历史正剧。他说，“喜剧是话剧中最难写的，最难写的您都写了，这还写不了？”

　　好在创作的种子已经埋下，这粒种子让我隐隐觉得有戏剧性、有戏可写。于是便接受了创作任务，开始认真研究三湾改编的历史资料。

　　一个新的发现

　　这个戏，不同于现实题材的采访，可以找到当事人，90年过去了，当事人都已经作古，只能看回忆录、资料，感受当时的历史。

　　随着采访、研究三湾改编资料的深入，我发现“三湾改编”这个叫法，对于历史来说，叫轻了。

　　这期间我看了很多革命前辈的回忆录，两次到三湾，采访了历史学家、三湾纪念馆的历任馆长，还走遍了秋收起义毛泽东走过的地方——铜陵、修水、吉安、安源煤矿、文家市等革命圣地，对三湾那一晚上的会议越来越清晰。我发现“三湾改编”远不仅我们从小学习的“三湾改编”所了解到的知识——仅仅把师压缩成团的编制，叫改编。我所研读的历史资料，清晰地告诉我，三湾改编实际是三湾改革、三湾革命，是我们伟大的人民军队成立不久对自身的革命，革命带来的结果是制度的变革。制度的变革，可不仅仅是“改编”二字能包含得了的。

　　秋收起义，我军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旗帜——由镰刀锤头、五角星组合的、代表劳苦大众的旗帜，也有了自己的队伍——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但是，秋收起义失利了，5000多人的部队，短短20天时间，到三湾村时只剩不到800人；毛泽东在失利的部队中，

　　经过一路调查、一路总结战争失利的原因，先知先觉般地预见到未来的军队应该是什么样的。在那个秋天，在南方大山里那个湿热的夜晚，毛泽东提出了部队改革方案——支部建在连上、士兵委员会建在连上。士兵委员会，让士兵有话语权，让士兵和长官在一起同吃同住，做到人人平等，人人有尊严，这把民主，带入了部队。可以说，支部建在连上使得部队有了灵魂，士兵委员会建在连上，使得部队有了民主，使长官有了监督。上下五千年所没有的崭新的人民军队诞生在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三湾协盛和杂货铺的确是风声鹤唳，真是应了“战争的对手在敌人，改革的对手在内部”这句话，因为要砍掉很多军官的现实利益、特权，所以罗荣桓带着战士荷枪实弹保护着会场。改革、砍掉旧势力，消掉当权者的特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是改革的夜晚，是中国军队的第一次改革、第一次自身的革命。

　　三湾，那一夜，也可以说是戏剧性的夜晚，是史诗性的夜晚。

　　这样的研读和结论，给了我新的创作激情和创作方向。我甚至在那时就写出了全剧的戏剧高潮——开场还没写，就把戏剧高潮写了出来。

　　三湾那一夜的历史意义

　　毛泽东为何执意要改造旧的军队体制？旧军队体制的官兵关系是怎样的，改革之前的军队是怎么样的？这期间，我阅读了国民党以及美国人写的历史回忆录，给了我很大的启示，让我感受到旧军队体制究竟是什么样子。

　　大家可以想想抗美援朝，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取得了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这一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凭借的是什么？它让我扎扎实实体会到古人描述英勇作战的部队的一句话：“受命之时忘其亲，临战之时忘其家，击鼓之时忘其身”，解放军的部队，真是人人英勇善战，每一个部队、每一个士兵，都能做到“击鼓之时忘其身”！

　　深入研究三湾那一夜的历史，我发现，人民军队之所以如此英勇顽强，之所以这样与人民群众亲如一家，都是因三湾那个夜晚、那个著名的协盛和杂货铺奠基而来。

　　如何塑造毛泽东这一形象

　　写领袖，很容易落入写得神圣、写得不接地气、写得高大上、写的是神不是人的窠臼。

　　怎么摆脱这种创作套路？

　　只有大量阅读历史资料、采访熟悉毛泽东历史的专家。我把他作为一个人、一个戏剧性的人物来研究。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渐渐找到了毛泽东作为戏剧人物形象的种子，他是一个话语不多、十分澹静的人，但又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看准了就干，绝不受条条框框约束。

　　他是一个智慧的人——这种智慧，来自于审时度势、实事求是、不断调查研究。所谓的先知先觉，是他不断调查研究的结果。

　　他不允许人欺负人，不想看到弱者被强者欺凌；他的革命，就是有一天能保护那些弱者。他要让人人有尊严。

　　他是一个强者，思想上的强者、思想上的巨人，这一切都来自他坚定的革命信仰。

　　但他又是一介书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个晚上，他没有兵权，环绕他周围左右的，都是打仗的人，大部分都是反对他的人。

　　但是那一夜，秀才说清了他的思想，秀才征服了大部分有权力的军官。

　　毛泽东作为戏剧性人物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我敢写了。

　　映照现在与未来

　　《三湾，那一夜》对我来说，不仅是一次寻找与追问的旅程，更是一次心灵洗涤与礼赞的过程；在寻找与追问中，我仿佛触摸到红色革命的初心，看到上下五千年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部队诞生的过程——看到了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奠基仪式，我的灵魂仿佛沐浴在红色初心的光晕里，我想歌唱、想倾诉、想告诉人们自己的感受：三湾，那一夜，那个杂货铺的会议，如同中国共产党人“扛什么旗、干什么事、走什么路”的风向标、一座标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金矿，留待后人去挖掘，去映照现在与未来。

　　三湾，那一夜，是一个唱不尽的夜晚；三湾，那一夜，对于历史、现在与未来，都将是一个唱不尽的伟大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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