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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剧《国鼎魂》:家国情怀的诗意呈现

2018-09-12 阅读: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瑜瑜 收藏

  在苏州戏曲舞台上,昆曲和苏剧双花并蒂,成为展示苏州深厚人文传统的代表性剧种。从本世纪初起,昆曲再次走向繁荣发展,苏剧却陷入停滞状态。苏州的戏曲工作者们没有忘记这种与昆曲血脉相连的艺术,以高度的文化自觉投身苏剧复兴事业。从《柳如是》《满庭芳》到《国鼎魂》,显示了苏剧人强烈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作为2018年全国基层院团戏曲会演闭幕大戏的《国鼎魂》,正是2016年苏州市苏剧传习保护中心成立之后,精心打造的第一部大型苏剧现代戏剧目。

  1951年,苏州潘氏后人潘达于将家族所藏国宝大盂鼎、大克鼎捐献国家,入藏博物馆,“公诸人民”,供广大观众参观研究。两件国宝重器由私藏而公用,背后隐藏着一个家族近百年间艰难守护国宝的故事。《国鼎魂》主创者们将这一颇具传奇色彩的乡贤义举搬上戏曲舞台,向以潘达于为代表的国宝守护者、文化传承者致敬。具有古典意蕴和柔美气质的苏剧成功驾驭了这个带有厚重历史感的现代题材,在剧种复兴的道路上对自身艺术表现力和创造力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尝试和探索。

  鼎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独特的含义,它曾铭刻着国家和家族的荣誉,也象征着国家和家族的地位和权力,标志着国家的安定与强盛。时过境迁,它们成为历史风云的记录,文化传承的标志,中华文明的象征。《国鼎魂》将大克鼎、大盂鼎两件国宝纳入创作视野,并冠以“国鼎”之名,奠定了作品宏大的叙事视野,展示了创作者深沉的家国情怀。

  这种情怀首先体现在作品中国宝守护者们对国家兴盛、安定的热切渴望和焦虑等待上。剧中的潘家裕满怀爱国之情,面对军阀蛮横逼迫,满腔悲愤,面对“密藏宝鼎在潘府,何年何月见天光”的询问,只能发出“政清吏明久盼望,难逢盛世徒悲伤”的叹息,因此他嘱托潘达于:“宝鼎只配献明堂。若是万般皆绝望,就让它,沉湖底,埋地下,永伴地老共天荒!”作品清晰昭示了国宝命运、家族命运,个人命运,永远与国家命运密切相连。众所周知,抗日战争期间,原本应当安放在故宫博物院的国宝文物,被迫辗转大半个中国,历经千难万险。在民间,被强行掠夺的国宝文物何啻万千?正如剧中张妈目睹苏州著名文物藏家铜剑楼、滂喜斋,古董被日寇洗劫一空。作品选取了三个特定历史背景下双鼎和潘氏家族的遭遇,地方军阀、日本侵略者、国民政府觊觎双鼎,侵扰强抢,潘氏家族为此付出了两条生命的惨痛代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将不国,朝不保夕,人丁凋零的潘氏家族要守护双鼎,谈何容易?在这样的条件下,潘达于守护双鼎,就不仅是在守护家族的财产和尊严,不仅是在守护一份承诺,更是在守护道义,守护民族气节,守护中华文明。作品深沉的家国情怀由此得到升华,并在舞台上得到了诗意的展示。

  在《国鼎魂》的舞台上,粉墙黛瓦、假山长廊、雕花门窗等苏州建筑元素的使用建构起宁静雅致、充满诗意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中,既呈现了托付双鼎、传承文化的庄重场面,晕染了活泼自然、母子相亲的柔情,也展示了苏州大家族的生活风情。伴随着强暴侵入、屠戮鲜血,洞房中夫妻二人哀婉缠绵的倾诉、庭院中母子痛切残酷的生离死别,都显露出浓郁的悲剧气氛,与宁静雅致、充满诗意的氛围形成巨大反差,带给观众极大的震撼。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昆曲、苏剧艺术大家王芳老师以深厚的功力,在剧中成功塑造了潘达于这个年龄跨度极大的人物形象,她细腻传神的表演在呈现作品诗意风格、戏曲美感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现代戏表演中,作品内容、人物形象、戏剧服饰等因素都对戏曲演员表演提出了特殊要求和挑战。剧中第四场,潘达于由于大毛之死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她认鼎为子,回味慈母哄子入睡的温馨;继而想起大毛惨死,陷入极度恐惧;又由红盖头回想起青梅竹马的甜蜜爱情;幻境破灭,堕入极度绝望;看到蚂蚁,迅速陷入宝鼎被虫蛀蚁啃的臆想和担忧,迈着疾风般的步履,穿越花径,伏地抚砖,恍然大悟;继而彷徨四顾,失魂落魄,低回游走。情绪变化一波数折,悲喜转换瞬息变化,王芳老师将这些富于感染力、体验式的表演以深厚的戏曲功力出之,自如流畅,神足气完,感人至深。她对戏曲动作节奏缓慢疾徐的把握十分出色。第五场末尾,当潘达于缓缓走向台前,站定之后,她以极缓慢、细腻的动作抬手,抚摸头发,形成“雕塑”式的舞台形象,不仅传达了人物的沧桑感,更重要的是让观众透过她的形象体会到了改天换地国家变迁,触摸到了激动人心的历史脉搏,平静而真切,深沉而震撼。

  潘达于守护双鼎的艰难历程在《国鼎魂》中最为动人。她连遭丧夫、丧父、丧子之痛,不得已以柔弱的肩膀独撑困局,苦苦维系家族命脉,精心应对危机重重的护宝行动,还要反复咀嚼失去亲人的痛苦滋味。作为命运坎坷的普通女子,潘达于艰难、长久、孤独、坚定的守护蕴含着深沉的个人牺牲精神和厚重的人文坚守价值。作品十分细腻地展示了潘达于护鼎历程中复杂的人生体验、丰富的心理活动、幽微的情感变化。初嫁潘府的潘达于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当丈夫生命受到威胁,她为维护自己的婚姻和幸福,力劝公公以鼎换命;丈夫护鼎自戕,潘达于心痛迷茫,万念俱灰,对公公声声埋怨,但当她明了公公、丈夫护鼎的慷慨担当之后,最终做出承诺:“公公心志已明了,夫君遗愿妻承当。守鼎好似守丈夫,此生甘愿为鼎殇。素珍在世已无所求,只为着,公公信托、家裕情深、我愿一生来报偿!”这种主动的选择凝聚着信义、深情,更意味着奉献一生、耗尽生命的勇气和决心。

  守护双鼎的岁月是孤寂的,履行承诺的过程是艰难的。作品一直在追寻潘达于这种守护和承诺的意义。舞台上,身着红色嫁衣的丁素珍每每与潘达于进行跨时空的对话,这是潘达于的自审自问,自思自想。一个柔弱女子,怎能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彷徨?所以她在绝望无助中呐喊:“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为什么偏要我来守?这潘府空寂寂,冷清清,凄惶惶,战兢兢,我守不动,守不住,我再也不想守了!”作品深刻地展示了潘达于从纠结到释然的心理变化轨迹。她回望一生,感慨“从此孤舟陷沧海,风疾浪涌几浮沉。常思夫君君不在,总念娇儿儿无影。俯仰一生何所有,再捐宝鼎,情往何寄、心向谁托、我怎度残生?”亲人、宝鼎,她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一一离她而去,她的人生留下了什么?她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作品借潘家裕之口给出了回答:“先祖在你心里、家裕在你心里、大毛在你心里、宝鼎在你心里!百年千年,你也将随着一双宝鼎走进后代子孙心里……孑然一身,情义满心哪!”潘达于孤独的一生,是情义丰满的一生,是值得后人永远铭记的一生。作品至此完成了对潘达于人生意义、生命意义的确认和升华。最终她的心魂连同她对潘家裕、大毛、潘祖念的情感都熔铸于双鼎之中,双鼎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寄托和全部意义,她的守护从被动走向了主动,守护成为她发自内心的唯一选择。这种彷徨后的选择更加真实,也更加具有撼人心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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