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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美没有统一的标准?

2017-12-07 阅读: 来源:界面 作者:Anthony Brandt、David Eagleman 收藏

  我们生活在不断重塑自身的文化之中,无常和淘汰是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我们都是人类——因此尽管文化背景变幻无常,也许仍然存在一种超越时空的普遍性的美?也许存在着不变的人类本性,决定了我们的创造性选择,如同一种永恒的旋律指引着日常生活中的即兴创作?我们一直在追求这类普遍性,因为它们就像北极星一样指导着我们的创造性选择。

  关于美的普遍性,一个经常被引用的例子是视觉上的对称。比如波斯地毯的几何图案和西班牙阿罕布拉宫(Alhambra Palace)的天花板,它们是在不同地方、不同历史时期创造出来的。

波斯地毯

阿罕布拉宫的天花板

  但是美与对称之间的关系并非绝对。十八世纪流行于欧洲的洛可可艺术极少出现对称,而日本的禅宗花园也正因缺乏对称而受到赞誉。

《维纳斯的胜利》,弗朗索瓦·布歇(1740)

日本东京的龙安寺(15世纪晚期)

  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去别的地方为美的普遍性寻找证据。1973年,心理学家格尔达·斯麦茨(Gerda Smets)将电极放置于头皮上(被称为脑电图,或EEG)进行实验,以记录看到不同图案时脑部的活跃程度。她记录道,让大脑产生最大反应的,是复杂程度约为20%的图案。

格尔达·斯麦茨对视觉复杂性所做的试验中的一系列视觉刺激物,第二行是复杂程度约为20%的图案

  新生儿注视这些复杂程度约为20%的图案,比注视其他图案也要更久一些。生物学家E·O.·威尔逊认为,这种偏好可能给人类艺术带来了一种生物学基础上的普遍性的美:“这可能是一个巧合(虽然我不这么认为),在雕带、格栅、出版社商标和旗帜设计等领域的大量艺术都有着相同程度的复杂性。复杂程度相同,被认为是原始艺术及现代艺术设计中吸引力的一部分。”

  但是威尔逊说对了吗?兴奋可能是美学的起点,但并非全部。我们生活在长期致力于让彼此感到惊奇和鼓舞的社会中。一旦这20%的复杂程度变得过于习惯,就会失去其光芒,而人类也会转向其他维度的新奇。

  不妨想想由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和他的俄罗斯同胞卡齐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在几年内分别绘制的两幅抽象画。康定斯基的《7号作品》(Composition VII,1913年)中,其色彩混乱的冲突具有高度的复杂性,而马列维奇异常冷静的《白上之白》(White on White,1918年)有着雪景般的视觉一致性。即使有共同的生物学限制(而且几乎同时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工作),康定斯基和马列维奇却创造了截然不同的艺术。

康定斯基的《7号作品》

马列维奇的《白上之白》

  因此视觉艺术并非注定要遵循任何处方。事实上,一旦斯麦茨做完实验,她就询问参与者偏爱哪些图像。她发现不存在共识。对20%复杂程度作出较大的大脑反应,并不能预测受试者的任何美学偏好——这些偏好分布在所有图案中。说到对视觉美的判断,并不存在明确的生物学规律。

  事实上,我们生活的环境可以改变我们的观看之道。在缪勒-莱尔错觉(Müller-Lyer illusion,见下图)中,段a看起来比段b短,即使它们的长度完全相同。多年以来,科学家们假定这是人类视觉感知的普遍特征。

缪勒-莱尔错觉

  然而,跨文化研究揭示了令人惊讶的发现:对错觉的认知差异非常大——而西方人是异常者。科学家们测量了不同人群看到的a、b线段有多大差别,他们发现西方人看到了最大的失真。非洲的祖鲁人,芳族人(Fang),以及依角人(Ijaw)观察到了一半失真。喀拉哈里沙漠的桑族采集者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错觉:他们立即认出a和b一样长。在西方国家长大的人确实不像喀拉哈里的采集者那样看待事物。你对世界的体验改变了你所认为的真实,愿景也不例外。

  那么音乐呢?这不是通常所说的通用语言吗?我们每天听到的音乐似乎遵循着一致的规范。但是对世界各地的土著音乐的调查揭示,我们倾听的内容和我们的倾听方式极为多样化,远远超出西方人熟悉的习惯。当西方父母想让宝宝入睡时,他们会唱起一首舒缓的摇篮曲,歌声渐渐低下来变成哼唱——但是阿卡俾格米人会唱得越来越响,边唱边拍着他们的小孩的脖子。在西方古典音乐中合乎曲调的演奏被认为是美的,但在传统的爪哇音乐中,没有曲调才是有吸引力的。在一些土著音乐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速度演奏;再比如蒙古人的呼麦,其音乐没有可识别的旋律;在另一些地方,人们用不寻常的乐器演奏音乐,比如瓦努阿图群岛的水鼓手,他们在波浪中敲打着节奏。西方的拍子倾向于强调每第二、三、四拍,但保加利亚的节奏结合了7、11、13、15拍的度量模式,而印度的节奏周期超过100拍。西方的调音将八度音平均分为12个等间隔的音调,而经典的印度音乐将八度音分为22个不等间隔的音调。在西方人耳中,音调有高和低之分,但甚至这点也被证实为文化熏染的结果:对塞尔维亚的罗姆人来说,音调是分“大”或“小”的;在奥巴亚-门扎部落,它们则分为“父亲”和“儿子”;而对津巴布韦的修纳人而言,它们是“鳄鱼”和“追逐鳄鱼的人”。

  尽管存在这些差异,音乐中是否存在根本的联系?是否存在如何组合声音的生理偏好呢?科学家提出,我们生来就喜爱和谐音,因此需要在婴儿身上做一项实验。由于四到六个月大的婴儿不能告诉我们他们的想法,所以要从他们的行为中寻找线索。研究小组在一个房间的两边都安装了扬声器。他们用一个扬声器播放莫扎特小步舞曲。然后他们关掉那个扬声器,打开另外那个,播放了同一首小步舞曲的扭曲版本,莫扎特的音乐变成了一连串刺耳的不和谐音。在房间的中央,一名婴儿坐在父母的膝上,研究人员追踪了婴儿在掉过头去之前对每段音乐听了有多长时间。结果如何?婴儿对莫扎特原作的关注时间比对不和谐的版本要更长。这似乎令人信服地证实了我们对和谐音的偏好是天生的。

  但随后音乐认知专家开始质疑这一结论。首先,一些土著音乐,比如保加利亚民歌,其特点是无所不在的不和谐音。即使在主流的西方文化中,何为令人愉悦的声音也随着时间而变化:莫扎特小步舞曲的简单和谐的和声会使中世纪的僧侣受到惊吓。

  因此认知科学家桑德拉·特雷布(Sandra Trehub)和朱迪·普兰丁(Judy Plantinga)重做了这项引人注目的实验。他们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结果:不近最先听到的是什么,婴儿总是听得更久一些。如果首先播放不和谐音版本,那么这个版本吸引到的注意力与和谐音版本先放时一样。他们的结论是,我们并不是天生就喜欢和谐音。与视觉美感一样,我们欣赏的声音并没有在出生时就被锁定。

  科学家们一直在努力寻找那些永久联结我们物种的共性。尽管我们入席时就带有生物倾向,但是一百万年的弯曲、打破和融合使我们物种的偏好变得多样化。我们不仅是生物进化的产物,也是文化进化的产物。虽然普遍性的美这一理念很有吸引力,但它并不能捕捉到不同地点和时间的创造的多样性。美不是由基因预定的。当我们创造性地探索时,我们扩展了审美:将一切我们认为美丽的事物添加到到这个词的定义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看到过去的伟大作品,却发现它们没什么吸引力,同时我们却在上一代人不会接受的事物中发现了光彩。我们作为一个物种的特征,并不是一种特殊的审美偏好,而是创造力本身那多样的、曲折的路径。

  17世纪的剧作家本·约翰逊(Ben Johnson)称赞他的同代人莎士比亚“不是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时代”。约翰逊所言似乎属实:莎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欢迎过。2016年,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完成了一次世界巡演,先后在196个国家演出《哈姆雷特》。莎士比亚戏剧不断复兴和重演。世界各地受过教育的成年人都可以引用他的话。莎士比亚是我们自豪地传给我们孩子的遗产。

  但别着急着下定论,约翰逊那一番话并非永远正确。假如500年后我们可以插入神经植入物,从而可以直接访问别人的感受,那将会怎么样?我们可能会发现,脑对脑的丰富深层体验可以带来如此多的乐趣,以至于观看舞台上三个小时的戏剧(成人穿着戏服假扮别人,假装自发地说话)变成了一件仅有历史意义的事。假如莎士比亚的角色之间的冲突变得貌似过时,我们想看的剧情是有关基因工程、克隆、青春不老和人工智能方面的,那将会怎么样?假如信息过剩,人类再也不能回顾一两代、甚至一两年之前,那又会是什么样?

  似乎很难想像一个莎士比亚缺席其文化节目单的未来,但这可能是我们为自己不可遏制的想象力所付出的代价。需求随时间而变化,群体继续前行。我们不断放手,为新事物腾出空间。即使那些被文化奉若神明的创造性作品,也从聚光灯下移走了。亚里士多德是被研究得最多的欧洲中世纪的作者。我们仍然崇敬他,但更多的是作为名义上的领头人物而非鲜活的声音。当谈到创意产品,“永恒”通常会有一个截止日期。

  但是莎士比亚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即使他的戏剧变成专家们的领域,莎翁也将活在他的文化的DNA中。就永生而言,这或许足够了。在人类对于新奇的渴望面前,如果创造性工作能够存活五六个世纪之久,那么它已经取得了罕见的成就。我们创造性地活在我们自己的时代,以此向我们的祖先致敬,即使这意味着遗忘过去。莎士比亚曾经可能想成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剧作家——但想必不是所有时代的最后一位剧作家。他的声音和那些他所激励的声音一样,仍然可以被听到。有一天,这个写下“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的剧作家自己可能会退居历史的后台。我们生活在不断重塑自身的文化之中,无常和淘汰是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Anthony Brandt:作曲家,莱斯大学牧羊人音乐学院教授

  *David Eagleman:神经系统科学家,斯坦福大学副教授

  *本文节选自二人合著的新书《The Runaway Species: How Human Creativity Remakes the World》

  *翻译:刘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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