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不要误读阿巴斯
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去世已经一年多了,对大师最好的怀念是恰如其分地理解他的作品。不着边际地吹捧不过是高山顶上的浮灰,山不会因之增高一分。虽然阿巴斯电影并不晦涩,可至少在中文影评中,有意无意的误解仍普遍存在。既误解他的主题,又误解他的手法。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剧照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是阿巴斯的成名作,上映于1987年。这是一部儿童电影,讲述一个8岁男孩阿默德为了好朋友不被开除,归还拿错的作业本的故事。典型的误读认为影片主旨是展示儿童的天真美好。至于手法嘛,无非是简单、自然、长镜头什么的。
不知从何时起,天真、简单、自然成为评价儿童电影的陈词滥调。很少有人能说清这些废话是什么涵义。至于长镜头,那简直是所谓艺术电影的标配。这些标签像鼻涕一样粘在阿巴斯电影的影评上。贴标签的人并未思考,如果靠的是卖萌,阿巴斯电影如何能打动黑泽明?!
实际上,《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不能简单地将其看成是一部儿童片。影片呈现的是冷漠与压迫下顽强生长的善良。片中的大人无不强调规矩,既有具体的原因,也因为这种观念根植于文化传统。规矩并非毫无道理。可这些大人不由分说强迫孩子们执行时,则令人惶恐。
有时大人们的命令相互冲突——妈妈的命令是买面包,爷爷命令先去拿烟;老师要求先做作业,爸爸却命令先帮家里干活。孩子们无论怎么做,总会违反某个命令。阿默德再机灵跑得再快,还是找不到朋友的家。大人们却冷漠而漫不经心,有人向没牙的老头推销苹果,有人向行将就木之人推销新门。生活如此艰难,冷漠是故意或无奈的自保手段。
我不知道某些影评人是不是像影片中那些大人们一样的麻木,将孩子们的痛苦和委屈视作天真烂漫。好像孩子们不是有情感的人,只是某种“天真可爱”的玩物一般。在伊朗,文化环境对电影人也是某种规矩。作为成人世界折射的儿童电影,恰如阿巴斯奔走寻找的“朋友的家”。IMDB上曾有影评人将这部存在多种解读方向的电影与《偷自行车的人》对比,把它看作伊朗的新现实主义作品。
《偷自行车的人》剧照
主旨之外,有些影评人对影片的拍摄手法也存在误解。他们将简洁错解为简单,仿佛只要导演架上摄像机,聘请几位非专业演员来做本色表演,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他们以为所谓艺术电影就是跟纪录片差不多的东西。他们听闻阿巴斯创作时从画面开始构思情节,就误以为阿巴斯电影中情节并不重要。可实际上,阿巴斯电影情节非常紧凑,《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不到80分钟,如果听任漫无目的地表演,故事不可能讲完。在影片的开头,老师的威胁就笼罩了整部电影,使剧情富有张力。悬念和伏笔也被阿巴斯娴熟地运用于情节的设置中。
就像海明威的记者经历令其文笔简洁一样,阿巴斯拍摄广告的经历也使他的镜头语言精准而生动。这种能力使阿巴斯能把想表达的主题置于多种拍摄环境中。为了影片更贴近真实,阿巴斯从真实的场景开始构思,思考每个物件的道具价值。甚至在阿巴斯的眼里,物件也是演员。阿巴斯想要的真实不是编造的真实,他只是想发掘事物本身的意味,呈现出来。他在构思《结婚礼服》时,曾因场景冲击力不够而放弃。
呈现的方式始终是导演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有时阿巴斯采用长镜头,这是为了完整地呈现主体,以便观众自由选择视角,但他并不盲目地把所有东西一镜到底地展现给观众。这一点他与小津安二郎非常相似,两人都从静态的场景出发引入人物,思维方式颇为接近传统的戏剧。不同之处仅在于小津斤斤计较室内道具的摆放,阿巴斯却从自然场景中发掘情节,殊途而同归。阿默德沿Z字路跑上坡的场景便是例子。
阿巴斯曾在与黑泽明的对话中,对自己贴近真实的匠心独运被视为自然主义拍摄颇感无奈。斯人已逝,观众要理解他,需于无声处听风雷。
(文/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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