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前,我问一位记者闺蜜《一出好戏》是悲剧还是喜剧。她文不对题地回答“是一个寓言”。散场后我赞叹她定位准确,她说:“不是我。是黄渤。”
凭这一点先给黄渤点个赞。
寓言能够轻松避开受众对细节的吹毛求疵。没有人会较真儿一手掩住耳朵一手去盗铃的可行性,人类知道发生在动物界的狐假虎威的可能性,所以也不必追问既然外面的世界毫发无伤,三十多个人失联后竟然没有飞机搜救,任由他们被世界和亲人彻底遗忘了半年之久。或者那每隔十二天经过一次的豪华游艇从何处而来又去向何方,为什么会经过这片能发现北极熊踪迹的海域……寓言只需要架构好本文就好,夸张或者偶然,科幻或者现实,都无所谓,关键是掩藏于背后的寓意能不能被精准地传播出去,并被顺利地解码。
当从前的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你一刀两断,你该怎么办?当被生活、科技或者你自己的理想连根拔起再重新栽种到陌生的地方,你该如何面对?在现代化的都市中,和我们交往的其实都是一些“没有过去”的人,不止他们,我们也没有。门口的保安来自哪里?家里有谁?对门的邻居家为什么在争吵?对桌的姑娘为什么在卫生间偷偷地哭泣?现代文明创立的社交礼仪不允许我们去打听,当然我们也不关心。一群没有过去、失去背景的人该如何在一起“荒岛求生?”当然要先互相了解从而创立“组织”。中国的创世故事已经成为遥远的神话,但是在从树上下来、从山洞里走出来的初民们,部落首领应该就是掌握着生存技能的人吧?比如会培育庄稼还具备医学知识的神农氏、会盖房子的有巢氏、有水利建设经验的大禹,还有,在“灭世”之时不惊不乱能够寻来食物找到山洞的司机小王。只是此时却并非混沌初开的创世之初,遭遇“灭世”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们中,有能够审时度势因地制宜的商场精英,他们曾经是一个小区域内一言九鼎的王者;有一直心怀咸鱼翻身梦想的社会底层,在沧海横流之时跃跃欲试以英雄的形象横空出世;还有性格各异想法不同的普通员工,他们是晁错所说的“民者”,他们“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论贵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本来就是一个小型的“王国”,只是处于“豪杰”并起“霸图”未定之时,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出了这场人类发展微缩景观的“一出好戏”。
精明的张总寻找到一艘装满现代物资的废船,以两副扑克牌为货币,迅速建立起现代商业模式——只是这艘船是倒扣在海岸的,以当初造船的构造和视角看,人进入这里需要“倒立”生存。天地翻覆,旧有的规则已经不成其为规则,只有接受“倒置”,才能离开刀耕火种的山洞,享受燕舞笙歌的“现代生活”。当然也可以拒绝上船,但是空有理想没有资本的人,比如马进和小兴,没有说话的权利和谈判的资格,只能被放逐于“众人的世界”之外。直到彩票到期的那一天,天上莫名其妙降下一场在荒岛上价值不亚于现代社会六千万人民币的“鱼雨”,马进和小兴才有机会(资本)运用心机和阴谋,将众人集合在“张总的”大船上。掌握资本的人制定规则,开始是王,后来是张,后来是马进,最后是那个面色和心灵同样由最初的苍白纤弱到后来阴暗险恶的小兴。制定规则的人可以决定众人当下的生活质量和未来的前途命运,也有权力评判人的善恶,甚至可以领导着众口铄金,将正常人指认为精神病患者。耐人寻味的是,张和马的“资本”都是“从天而降”的,不可复制,只有王的劳动生存技能是自带的,是最真实可靠的,可是他的“王国”溃败得最快。
这是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一个处处隐喻着灭绝和疯癫的故事。好在黄渤身上自带的喜剧气质让我们不必担心真的出现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或者灾难片中最常见的“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淮南子》)场面。所以一切都还好,在最关键的时刻,善意和良心还在场,爱情和信任也没有远离。地球安好,有惊无险,已经放弃了雄心的和刚刚燃起野心的,最终都安全回到原来的轨道——从马进和小兴的着装来看,他们的经济条件比较从前有了很大提高。
影片有情怀,可以安顿下不同层面的各种诠释。演员表现也可圈可点。就是有的地方镜头衔接得过于意识流,好像看一辆全速向前行驶的汽车突然转弯,容易在瞬间产生视觉和心理上的不适感。还有爱情线节奏有些拖沓,破坏了寓言“言简而意深”的美学特质。反复被镜头玩味的男女主人公形象与气质的差距、爱情的梦想和实现过程,说到底还是没有脱离开“美女爱英雄”的男性想象窠臼。
只是那些“普通员工”们,和从电影院散场回家的我们一样,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真实存在过的惊险和悲欢,灭世与创世,时势与英雄,逐渐被怀疑只是一场大梦,或者是一个平行空间的科幻故事,作为随波逐流的旁观者,有时候回想一下,谈论一下,就这样过去了。涛声依旧。生活照旧。当然,这也是寓言的一部分。
(作者:孟梅,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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