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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电影 《不成问题的问题》:原著与呈现之间的罅隙

2017-12-07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范党辉 收藏

      影片最夺目的光彩来自文学

  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抗战时期创作的同名短篇小说。剧本沿袭小说的叙事格局和脉络,围绕战时一个僻静农场的经营状况,描摹世情、探究人心,着力于几个 “吾国吾民”形象塑造。三幕戏,三个人,一则现代中国世情寓言,加上黑白影像,空镜、远景和长镜头的使用,整个影片具有强烈魔幻的非现实意味。从题材选择到风格把握,这部电影带有浓郁的文人气息和强烈的作者电影味道。笔者赞赏这种有深阔文学背景和表达雄心的创作意志。

  这部电影所展现出的最夺目的光彩来自文学,来自改编者,来自老舍。影片最成功之处即在于对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再发现和再诠释,重新开掘了电影文学性之魅。老舍最擅长的就是写人。通过三言两语,便可勾勒出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便可写到人物的灵魂里去。影片基本建立起三个与老舍原著人物精神底色趋近的人物形象,通过风格化影像,建立起一种与现实空间的疏离感,形成静穆、平缓的气氛,有着与费穆《小城之春》相近的诗学追求。然而上述种种构建,更多是一种文化腔调,追求一种寓言化的象征。这种刻意营造的费穆式的平淡、空灵与老舍作品主题上的嘲讽和幽默,是否十分妥当地融合在一起,值得商榷。老舍笔下的树华农场是带萝卜白菜味儿、鸡鸭牛羊粪味儿的,满是烟火气和人情味儿,里面有中国人无论什么环境下都能过起日子来的天性。老舍的小说气质更多是在北京人的“贫”、“蔫儿坏”里带出不折面儿的“刺打”和绕着弯子的“寒碜”。

  此外,电影的节奏稍显拖沓,表演细节不甚考究,对人物内心开掘有待深入,美术布景和服装质感不够……这些都阻滞了文本的精神性表达。究其原因,可能还是要回到文学的影像化和对“戏”的组织上。当然,这就涉及一个问题:电影改编要不要忠实于原著?应该说,越是对优秀的经典的作品改编,越是逃脱不开原著的精神笼罩。

  原著与呈现之间的罅隙

  原小说围绕一家名为树华农场的经营状况铺陈人与事,丁务源的敷衍、秦妙斋的空谈、尤大兴的无奈、场工们的随波逐流……抗战大后方的芸芸众生,共同绘成一出充满幽默暗讽的醒世寓言。这则两万字的短篇小说创作于1942年冬天,是老舍抗战时期创作的小说佳作,也是其诸多优秀作品中容易被人忽略的精品。1938年到1942年,老舍先生从武汉一路辗转到重庆,创作了一批宣传抗战的话剧作品《残雾》《张自忠》《面子问题》《大地龙蛇》《归去来兮》等,并尝试了各种通俗文艺创作。他发现这些宣传抗战作品艺术上“全无是处”。1942年10月底开始,他在重庆陈家桥闭门沉潜,写出4年间的第一个小说,这就是《不成问题的问题》。老舍自言“两万字写了足足两个月,慢得出奇”。从《不成问题的问题》开始,老舍的创作从配合抗战宣传慢慢回归到文学本体上来,转向对国民性的批判和对民族文化的反思,转向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吾土吾民”。

  无论小说还是电影,丁务源都是叙事的核心。在小说里,树华农场是一座乱世的桃源,物产极为丰饶,不想却总在赔钱。农场的实际负责人丁务源主任八面玲珑、老于世故,口头禅是“绝对不成问题”。满足上级股东们的一切私欲均“不成问题”;下面场工怠政惰政、损公肥私“不成问题”;农场亏不亏损,也“不成问题”;他本人的中饱私囊自然更“不成问题”。在小说中丁务源爱钱,所以奉行处处利己而敷衍他人的哲学,重点在他活得苟且。电影则更为侧重丁务源为保住主任的职位四处经营和叵测心计,重在人情世故的周旋。要说差异,两个丁务源,老舍指涉的是浑浑噩噩的荒谬与可恨,编剧之一、导演梅峰重点谈论的是人事周旋的悲剧性。

  人物心理逻辑的演绎有待深入

  典型人物的形象塑造直接影响到影片的品质。精确展现人物心理逻辑是表演的首要问题。寄居农场的空头文艺家秦妙斋,无所事事,好浮名而擅鼓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影片第二幕即围绕秦妙斋开展。扮演秦妙斋的演员的表演,一是缺乏年代感,二是未能深入演绎人物的内心逻辑。尽管小说中老舍不乏对抗战时期空头文学家种种劣迹的无情嘲讽,但演员在创作时,最不应该带着批判态度去演绎角色。不然,传递给观众的不是形象,而是种批判态度。老舍的小说里没有一个坏人。每一个好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因着各异的苦衷,好人们都在做着并不好的事儿。这就是戏,这就是生活本身,这也才是树华农场的本质。

  第三个典型人物尤大兴,是上面派下来的新农场主任,一位立志实干兴邦的农艺科学家。可是挡不住一个人努力,十个人拆台,他的被排挤和农场的持续赔钱是必然。在尤大兴的悲剧里,场工们是重要参与者。他们偶尔为尤大兴的新作为而感动,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逆流向上总是难的,避重就轻、随波逐流的下堕总是容易的。故事结尾自然就是“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无论小说还是电影里,场工的分量都相当吃重。丁务源通过拉拢场工们才得以保全职位,场工们用鸡蛋贿赂尤妻,才造成尤大兴的被动,秦妙斋通过蛊惑场工群起闹事才赶走尤大兴。但电影对场工们的展现是相当粗率的,说四川话的群众演员各个面目模糊,仅是概念化地存在。

  文学经典作品的电影改编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故而经常听到一种偏见:改编作品,好的部分总是原著的辉光,不好的部分则全属改编者的无能。然而事实也并未总是如此。原创作品自然如同从一匹布到一件华服的创造,需要巨额的才能。改编则是对旧礼服的改造,量体裁衣又要变幻出新面貌,实则需要更老辣而娴熟的技艺。李欧梵曾说,电影改编一流文学作品,能与原著分庭抗礼或各有千秋就已不容易。然而,越是面对艰难的事物,越是艺术创作需要正面迎上的时刻,这也是艺术创作者的尊严所在。

(文/范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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