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灵去解读世界和人生
——读赵丽宏诗集《我在哪里,我是谁》
作家赵丽宏是以写作散文著称的,但他本质上是个诗人。这不仅因为他从写作以来至今,时有诗作发表,更重要的是,几乎在他所有的散文作品里都浸透着浓浓的诗意。近年来,他就有两部重要的诗集问世,一部是主要收入近作的《疼痛》 ,以近似鲁迅《野草》式的思绪与语言,对生命作一番既切近又超越的省思;另一部是他数十年诗歌创作的精华结集,那就是《我在哪里,我是谁》 。
从《我在哪里,我是谁》这部诗集的名称,我们就可以看出,诗人赵丽宏在写作中对人生和生命的沉思与探索其实是一贯的。只是《疼痛》是对个体生命本身及其物质载体——人的身体进行审视与沉思;而《我在哪里,我是谁》是更多把目光投放到大千世界,向读者展现一位诗人眼中的缤纷万象,通过对世界的认知确立对人生与生命的认知,亦即确立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这两种方式对于作家都是同等重要的,而读者也只有把两者结合起来,才能理解作为一个真正的诗人的赵丽宏及其作品。
人们都知道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将诗人分为主观、客观二类。其实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二者是互为交融,缺一不可的,也就是说,诗人观物,其物不可避免地会“著我之色彩” 。从赵丽宏的《我在哪里,我是谁》这部诗集,我们可以看到在他笔下所呈现的事物,无不是为诗人深挚浓郁的情感所拥抱所浸染的事物,其中都凝结着诗人的沉思,有的甚至可以看作诗人灵魂的外化。换言之,赵丽宏的诗歌总是离心灵很近,离灵魂很近,他并不驰骋与自己的生活、人生关系不是很大的想象,不作无根之语,不凌虚蹈虚,不“怪力乱神” ,而是句句据实,倾吐发自心底的感受,这使他的诗看起来是那么朴实,所谓“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 ,一切自然而然,不假雕饰。这似乎不能满足好奇心很强和现代味很重的青年人,但是,到了一定年龄层次的读者读到这些诗,会感到是那么熨帖,是那么温慰,甚至会如嚼橄榄,回味无穷。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在赵丽宏这里又似乎不难,其奥秘就在于他始终遵从心灵的感受,而在写作中以一种十分真诚的态度去切近事物,以平等的目光进入它们,从而能获得对事物的“理解” 。他在《我在哪里,我是谁》的自序中说:“不管世风如何变化,有一条规律大概不会改变:那些失去了真诚的诗,一定是没有灵魂,也不会有生命的。 ”这可以看作他所有写作的宗旨。在收入了近百首诗歌的这部诗集里,写的大多是平凡的事物,但平凡的事物因为他情思的注入而灵动起来,获得了生命。正是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对这个世界的“钟情” ,也可以感受到诗人的平常心——他并没有以高“物”一等的心情去看待和审视事物,而是走近它们去捕捉它们的精彩,发现它们与自己心灵相碰撞所产生的璀璨火花。
“不期而遇/在这人迹杳然的古园/我们交谈/在这秋雨绵绵的夜晚” ,这是他所写的一株“宋桂” ,那么平易,读来却又那么亲切。但是,诗人却绝不只停止于“平易” ,而是总有独到的发现。如他这样写“帆” :“理想的枝叶、希望的花瓣/萌生于那一片深沉的蔚蓝” ;他这样写“路灯”的“孤独”处境:“连影子也背着我/仿佛在嘲笑/这一点可怜的光明” ;他这样表达对泉流的情感:“梦里/我成了一颗涧中的卵石/任你用晶莹澄澈的歌声/拂去我心里的疲惫和惆怅” ( 《月夜听泉》 ) 。这些描写实际上都未经人道,都是流自作者深层的心声,然而却又那么准确、逼真。当然,有的诗也有“超现实”的想象,那更获得一种“奇崛”的效果。如那首《我的座椅》 :“关上电脑,转过身来/抚摸椅背上的木纹/突然感觉凉风扑面/座椅仿佛变成树桩/椅背上嫩芽萌动/青枝蔓延” ,这种出奇想象因其根于现实,越发显得迷人。
人对世界的发现,其实也就是人对自身的发现。在这部诗集里,收有多首灵感得于旅途,写履痕所到之处的诗作。第一辑里写国内名胜的如《故宫随拾》 《黄河故道遐想》 《忆大足》 ;第二辑,诗人的足迹就延伸到世界各地,有《壁画上的美洲虎》 《微笑的骷髅》 《斗牛场之晨》《黄昏,特奥蒂瓦坎》 《石雕的太阳神》 《俄罗斯履痕》 《乌克兰印象》 《意大利游吟》《黑海和向日葵》等佳什。可以看出,诗人每到一处,都张开灵性的眼睛,用心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及人类创造的成果,从中体验到人类与人生的历史意义。在大足,他为我们的祖先在唐、宋时期创造出那么多的精美石刻而感到震撼,在诗中循环往复表达的情感是“一个诗人/面对着峡谷痛哭失声” 。同样,在美洲的特奥蒂瓦坎,赵丽宏再一次捕捉到人类遗迹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洞彻灵魂的“直观”感觉:“抬头望残阳已经落到金字塔背后/石塔流尽了血变成一片乌黑的剪影/低头看废墟们突然深不可测。 ”这样的“断喝” ,使人从现象界的沉迷中清醒过来,从而真正意识到人的存在及其使命。
诗人的情感无疑是十分丰富的,这部书中不时闪烁着爱情与友情的幽光。而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结晶——文学艺术的崇尚,更恰如清泉一般在这本诗集中随处“流淌” ,不时给读者带来一剂清凉、一丝慰藉。他写徐文长:“用黑墨泼洒出心中的忧愤” ,“文字犹如攀缘的长藤” ;他在《俄罗斯履痕》中分别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阿赫玛托娃、普希金、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等伟大艺术家致敬:“生命的消失有如尘土飘落/只有诗,依然如幽风把人心弹拨。 ”他更有一组《音乐诗履》 ,将他最迷恋的音乐艺术放在心灵最神圣的位置,他深情地注视着巴赫弹奏过的管风琴:“琴键上应该还有大师的指痕/耶和华凝视过那双灵动的手。 ”
读完这本《我在哪里,我是谁》 ,我感觉也像是乘上了一只看似朴素的小船,但是它承载着深沉的情感、晶莹的情思。正是这只飞自诗人心灵的船儿,它把我们带向了对世界、对人类、对于生命永恒的诗性的追问。现在我们看到:既有贴近的“体物” ,又有轻盈的“腾飞” ,将对事物的认知引向哲思妙境,赵丽宏的诗所以才有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魅力,有其独特的品质。
(文/李成)
延伸阅读(点击可看):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