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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电影回归时尚本义时

2016-04-22 阅读: 来源:《当代电影》 作者:王一川 收藏

  ——从“现象电影”概念引发的思考

  内容提要:“现象电影”应是指表现社会热点现象、票房远超预期、打造新的时尚流的影片。它可以说是时尚电影或商业电影的代名词,表明电影回到其时尚性本义。它可以分为闺蜜、底层梦想、境外超生、留学潮、青春怀旧、文化热点、粉丝等种类,投寄着求助、向外求变、美国确认、偶像崇拜等社会群体心理。当电影回归时尚本义时,电影理论与批评理应回归其对立面,即做电影时尚的批评者。与其继续充当电影时尚的吹鼓手,不如回到原本持守的理性反思桌前。

  关 键 词:“现象电影”/回归时尚本义/分类/社会群体心理/电影时尚的批评者

  作者简介:王一川,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北京 100871

  2013年春夏之交,中国国产片出现了一股引人注目的新潮流:《北京遇上西雅图》、《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国合伙人》、《天机:富春山居图》、《小时代》和《小时代2》等。这股新潮流是如此吸引人而又如此充满争议,以至于有识之士迅速打造出“现象电影”这个新名词,①试图加以概括。这样一种概括无论是否准确,本身就隐含着对这股新潮流加以合理化承认的冲动。笔者对这个新概念缺乏了解,暂时无法做出清晰的评判,但出于一种好奇心,在此想借助这个概念而对这股新潮流以及相关的电影理论与批评趋向,做点自己的初步思考。

  “现象电影”概念的宽与窄

  “现象电影”,又作“话题电影”,应是一个带有争议的概念,不同的论者会有不同的界说、赋予其不同的内涵。简要地看,一些论者倡导宽义或广义的“现象电影”概念,认为它“是指影片上映以后,因各方面的因素而形成的一种电影现象”,例如票房出乎意料地好(《人再囧途之泰囧》)、影片话题性强而引发争议(《小时代》)、艺术质量差而票房不低(《天机:富春山居图》)。②这意味着,凡是成为广受关注的热点并引发争议的影片,都可以纳入“现象电影”范畴。与此不同,还有论者坚持“现象电影”的狭义或窄义,认为它仅仅是“特指那些引起的轰动效应与资本投入、艺术品质、制作方原先设想以及业界专家的评价形成鲜明强烈的反差,而且常常是无法预测、始料不及、几乎令人‘大跌眼镜’的那些电影”。③这里把“现象电影”仅仅界定为一种因效果与预期之间反差鲜明而成为热点的电影。当然,在上述宽义与窄义之外还存在诸多观点,这里不再一一列出。单从这种宽义与窄义之争可见,所谓“现象电影”还没有一个公认一致的界定,而只能暂且是各说各有理了。

  笔者这里使用的“现象电影”,是在参照上述界说基础上拟定的,大约是指社会反响与预期之间形成鲜明反差,其结果是生成为新的社会热点的影片现象。这个概念在内涵上可以分为表层与深层含义。其表层含义在于,“现象电影”是指那种实际放映效果远比社会期待值高的影片;其深层含义在于,“现象电影”是指那种在意义系统上蕴含社会热点话题的影片。也就是说,表面看,“现象电影”仅仅涉及票房出奇地高或高得出奇的现象,但实际上,它触及的是社会公众敏感的社会神经,因而会引发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成为社会舆论的新热点,甚至因此而成为社会时尚流的新泉眼。如此一来,“现象电影”应当是指那种表现社会热点现象、票房远超预期、打造新的时尚流的影片。由于它及时地触及社会公共话题,因而容易成为时尚的泉眼,引发公众的观赏兴趣,本身就成为新的社会时尚潮的潮头。其突出的客观效果在于,假如不去观看这些电影就会落伍了,跟不上趟了。如此一来,“现象电影”简直就可以说是时尚电影或商业电影的代名词了,这可能正是电影回到其时尚性本义或商业性本义的一种状况。

  不过,笔者在这里不想仅仅只是锁定2013年春夏之交的新潮流,而是想由此视角而有所延伸或扩展,对过去三年来出现的带有“现象电影”特点的影片一并做点简要分析。如此,笔者的分析对象既有2013年春夏之交的几部影片,又有2011年的《失恋33天》以及2012年的《人再囧途之泰囧》。这仅仅是因为,它们共同地因触及社会热点现象而引发广泛关注,并成为新的时尚潮。

  “现象电影”的分类

  要分析“现象电影”的内涵,简便的办法就是对它进行分类。尽管这种分类方法多种多样,笔者还是想仅仅从影片对公众的主要吸引点及形成新的时尚流的角度去观察。在这个意义上,“现象电影”呈现出如下几种类型:

  一是关于闺蜜的“现象电影”。《失恋33天》在上映前,业内人士并未看好它,而是抱有观望或怀疑态度,因为它毕竟只是改编自网络人气小说,其拥戴者局限于网民群体,而未必能引起其他社会群体的共同兴趣。但正是网络及网民对这部影片之成为“现象电影”,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由于根据同名网络人气小说改编,不仅改编过程高度尊重和吸纳网民的意见,而且观影过程本身也高度依赖于他们的票房拉动力,从而才创造了中低成本影片的高票房奇迹。重要的是,这部影片在其意义系统上突出了在网民中已成为新时尚的闺蜜及异性闺蜜现象。当突然间发现与自己相恋七年的男友却已爱上自己的闺蜜时,正是新的男性闺蜜王小贱的全力救助,黄小仙才成功地获得拯救。文章饰演的男闺蜜王小贱帮助黄小仙成功地摆脱失恋阴影而重新赢得爱情的故事,向网民和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传播了这种有关异性闺蜜的传奇式故事。正是通过这次成功的影像传播,这一原本局限于国际互联网网民范围的网上虚构故事,才得以越出普通网民范围而覆盖面甚广,一时成为更广泛的社会群体共同关注的热点现象。在这里,异性闺蜜这一现象之成为社会时尚热点,才是这部影片被纳入“现象电影”的深层原因。

  二是关于底层梦想的“现象电影”,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屌丝“现象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通过叙述王宝、徐朗和高博三位屌丝出于各自的利益诉求而到泰国展开公路追逐的故事,发泄了潜藏在中国社会底层的屌丝们的美好生活欲望,引发了高度关注。在这部影片摄制之前,由王宝强和徐峥主演的《人在囧途》已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反响,而当徐峥接过这个题材和套路,想在泰国继续演绎的时候,人们起先也是持观望态度。但徐峥和他的团队一方面充分地展开了公路片的类型套路,另一方面是在泰国纵情挖掘或开发这个题材中的喜剧元素,直到笑料不断,引发观众持续的观赏热情。

  三是关于赴外超生的“现象电影”。无论是孕妇到境外(香港、美国等福利国家或地区)去超生或偷生后代,还是小三儿寻找真爱,这两者都是近年我国的社会热点现象。《北京遇上西雅图》正是对这种现象的一种影像反映。它一方面模仿美国爱情片《西雅图夜未眠》,叙述作为小三儿的女主人公文佳佳到美国西雅图生子时遇到Frank而重新获得真爱的过程;另一方面凸显出中国社会中孕妇到境外生子的热点现象。这就是一面借好莱坞爱情片之壳而讲述中国式爱情故事,另一方面又再现了中国社会的一种热点现象,从而赢得了广泛关注。

  四是关于留学潮及企业家的“现象电影”。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始终伴随着青年学子赴外留学的强劲旋律。一批批到欧美留学的中国青年学子需要接受出国英语培训,这就为新东方学校的开办和兴盛提供了绝佳机遇。这个民办出国英语培训机构创造的从无到有、从有到优、从优到赴美上市的奇迹,为整个改革开放时代的强劲旋律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脚注。根据这个脚注而摄制的《中国合伙人》,同样讲述的是“新梦想”学校的相同奇迹,但更显得神奇而又充满吸引力。它的内容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出国留学潮的幕后推手新梦想公司的成功奥秘,另一个层面是这个中国民营企业赴美上市的成功奥秘。这两个层面的交融使得影片具备了双重吸引力。

  五是关于青春怀旧的“现象电影”。逝去的青春或爱情历来是类型片的永恒主题。《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讲述了新一代大学生郑微与陈孝正之间的校园爱情及其失落过程,其间伴随郑微的青梅竹马恋人林静因目击母亲与人偷情而引发的逃避爱情等心理疾患后果。当代校园爱情的奇特处及其后果引发青年及中老年观众的关注兴趣。

  六是关于文化热点的“现象电影”。其标本是《天机·富春山居图》。该片故事发端于2011年6月在台北故宫发生的海峡两岸文化交流事件:长期分存于杭州和台北的黄公望名画《富春山居图》之两半终于在台北首次合璧展出。这一事件蕴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象征性意义:国宝级名画的合璧展览,等于是目前政体分离的海峡两岸的一次象征性团聚,它极有可能构成两岸政体团聚的一次象征性预演。这样的文化交流事件,无疑构成该年度两岸文化交流的一大热点。《天机·富春山居图》据此而虚构出跨国集团争夺名画的故事,其初衷自然是借助这个文化热点现象去打造一种时尚品位。

  七是关于粉丝的“现象电影”。这也可称为“偶像现象电影”。影片《小时代》及《小时代2》的先后热映,一方面来自于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杂志的粉丝群体的票房拉动力,另一方面也来自在影片中饰演角色的杨幂、郭采洁、柯震东等明星的青春偶像的号召力。

  当然,上面的几种“现象电影”类型只是相对而言的,因为如果从不同视角去看,会有不同的分类;同时,其中有的也可以同时划分到两种或以上类型中。例如,《失恋33天》也可以同时视为网络人气电影,因为它充分地借助了以国际互联网为基础的网络人气小说、网友改编投票、网友拉动票房等网络元素的助推力,从而显示了互联网在电影艺术生产与消费中的推动力。

  “现象电影”与社会群体心理

  这些“现象电影”的热映,透露出当前社会公众的关注焦点,可以视为社会群体心理的宣泄渠道。简要归纳起来,可以看到如下几种群体心理的呈现:

  一是求助心理。今天的社会生活是有风险的,甚至是充满高风险的。我们处在一个被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称为“风险社会”的时代。当“风险社会”的生活需要高代价时,一种对于外界的求助心理就逐渐滋长起来。《失恋33天》中黄小仙的男同事或男闺蜜王小贱和《北京遇上西雅图》中文佳佳的司机Frank都分别扮演了这种“帮手”角色,客观上满足了公众心理中潜在的“风险社会”中的求助心理。其实,这种“帮手”角色出现,从艺术原型看,可以视为中国现代文艺中的主人公与帮手模式的一种变相折射。清末以来的中国现代文艺作品善于为英雄形象的成长塑造出一种“帮手”形象,并把其帮助者的作用视为促进主人公成长的重要动因。《天机·富春山居图》中男女主人公肖锦汉与林语嫣夫妻之间在情感上遭遇困境,都需要“帮手”群体及相关事件来救助。

  二是向外求变心理。《人再囧途之泰囧》把故事放到泰国去讲述,让三位主人公王宝、徐朗和高博在外国频频历险,创造出一个个喜剧场景。这个故事的深层古代原型,或许正来自《诗经·蒹葭》中透露的那种天涯游子心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正是出于对真正的理想归宿在远方的执著信念,主人公们才需要外出求变。

  三是美国确认心理。《中国合伙人》中新梦想公司的三巨头成东青、王强和孟晓骏都青年时代共同向往留学美国,后来成年时代仍然一心希求美国的承认。他们表现上看来是要勇猛地“攻陷美国”,但实际上却处处希求美国的肯定或承认。正是以美国的肯定为突出代表,这种美国确认心理深潜于这些人物的内心,显示了美国中心论至今仍在的强大影响力。

  四是偶像崇拜心理。《小时代》的热映,透露出当前文艺时尚中的“卡里斯马”偶像现象。④《最小说》杂志的粉丝总是需要崇拜偶像,这是因为偶像能释放出“卡里斯马”符号或形象的感染力。而这部影片正是在杂志粉丝们的偶像狂欢过程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当然,社会群体心理是变化的和多样的,不同的年代可能会翻涌起不同的社会心理来,而电影始终是这些社会群体心理及其时尚流所赖以生产和再生产的强大的发动机。

  “现象电影”及其时尚性回归

  上述“现象电影”的出现,表明电影毕竟并非简单的教化工具,而是时尚的艺术,从而需要扮演社会时尚的泉眼的角色,堪称时尚的发动机。离开了这种本质意义上的时尚性,影片当然可以继续摄制,甚至也可以继续贴钱摄制,但这种贴钱摄制的电影生产模式毕竟不能持久,无法长期持续生产和扩大再生产,更无法真正赢得观众的观赏兴趣。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过去十多年里,也就是自从1999年以来,冯小刚导演先后执导的国产贺岁片系列《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手机》、《天下无贼》和《非诚勿扰》、《非诚勿扰2》,就陆续打造出国产片的时尚流或商业流,在中国内地电影界率先扮演了时尚发动机的角色。有趣的是,他当年在打造中国电影时尚流方面还只是充当了一个似乎孤寂的独行侠角色。如今,这一独行侠姿态已经由滕华弢、薛晓路、徐峥、赵薇和郭敬明等组成的年轻导演群体于不知不觉间悄然地变换了。他们的崛起,已经真正掀翻了中式商业片的孤寂的独行侠形象,而改换成群体竞相鼓荡时尚流的新形象。于是,从电影时尚领域的独行侠导演到年轻导演群体的崛起,可以见出一种明显的变化:在朝向电影的原初时尚性或商业性本义回归方面,中国国产片正从早些年的孤寂独行侠姿态,转向现在的年轻导演群体的崛起方式。

  当崛起的年轻导演群已经更真切地理解和把握了电影的时尚本性时,也就是当中国电影界已经真正地懂得了如何从观众中赚钱以便维持自己的再生产能力时,对于中国电影理论与批评界来说,一个变化是应当及时做出新评估的。这个需要及时做出新评估的新变化就是,当电影回归时尚本义时,电影理论与批评界何为?是继续这些年为中国电影票房的摇旗呐喊之举,还是干脆重新回归于冷静的旁观式批评?笔者的想法是,与其说是去为这些商业电影或时尚电影的成功找到合理性,或者甚至拍手称快,不如说是冷静地发现和反思它们的成功背后所透视出来的社会群体无意识景观及其相关缘由,以及更深厚的多重缘由。中国国产片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电影时尚性或商业性的回归已成为平常现象时,更加重要的就是捕捉这些现象电影下面的种种文化、政治、经济、营销、传播、消费等缘由及其启示了。这就是说,当电影回归时尚本义时,电影理论与批评理应回归其对立面——做电影时尚的批评者。与其继续充当电影时尚的吹鼓手,不如回到原本持守的理性反思桌前。值得期待的是,让电影的商业性归商界运作,其文化性归学界操持,双方各行其道、并行不悖而又相互对话,从而使得中国社会成为一个同时经得起时尚潮狂卷和学术界冷评的公民共同参与治理的健全的社会。

  也就是说,按笔者的有限理解,中国电影理论与批评界本来的主要使命,应当是对现成的电影作品加以冷峻的批评和剖析以及运用电影史知识及相关学科知识去做纵深分析。但在过去十多年时间里,出于改革开放时代特有的一种使命感和社会激情,一些学者毅然把宝贵的精力转而投寄到对国产片的产业、市场及国内外推广等领域的开拓上,甚至还为中国国产片的票房提升而不遗余力地齐声呐喊。这种商业性转向在当时是具备一定的合理性的,值得理解。但如今,以“现象电影”潮流为新的转折点和启示的触发点,当崛起的年轻导演群体已经开始娴熟地承担起成批生产电影时尚流的任务时,中国电影理论和批评界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选择关头:继续充当电影时尚流的鼓吹者似已无必要,还是安心做一个旁观者式批判者吧!当然,每个学者个人自然有自己的主动选择权,但新的启示毕竟已经出现了。我相信,一些学者重新回到、另一些学者选择加入到电影文化理论与批评领域,应当是可以期待的了。

  注释

  ①本文据2013年12月12日—13日上海戏剧学院与《当代电影》杂志社联合主办的“新世纪中国‘现象’电影大型学术研讨会”发言稿增补而成,特此说明并向主办方致谢。

  ②周斌《从“现象”电影看当下国产影片的创作发展和市场建构》,引自2013年12月12日—13日上海戏剧学院“新世纪中国‘现象’电影大型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打印版)。

  ③陈旭光《“现象电影”启示录》,引自2013年12月12日—13日上海戏剧学院“新世纪中国‘现象’电影大型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未定稿)。

  ④有关“卡里斯马”(charisma)概念的讨论,参见笔者的《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20世纪小说人物的修辞论阐释》有关章节,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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