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美国卡通大片中的英雄在本质上是一群“弱势英雄”——他们个个都是渺小的凡人，在经历冒险、完成漫长的脱胎换骨之后才成为英雄。因其显示了英雄的产生与成长过程，而比“一开始便是英雄”的传统英雄故事更富有内涵，更富有人性。这种叙述不仅有小观众容易理解的好人如何打败坏人的模式，还有较为复杂的成人化的层面——人物内心如何成长的过程。这种弱势英雄之所以流行，是因为他们都是我们中的一员，他们都是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故事中的英雄。每个人都要成为自己故事中的英雄，这才是弱势英雄叙述的真正本质。

　　关 键 词：美国/卡通大片/弱势英雄/叙述

　　作者简介：张福萍，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中文系

　　标题注释：本文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2011年校级与院级科研立项课题“大众文化叙述策略”的部分研究成果;同时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国家级特色专业研究课题之一

　　英雄主义电影一直是美国电影市场中的宠儿，占据了其电影的半壁江山。从《超人》、《蜘蛛侠》、《蝙蝠侠》、《X战警》显示的超级大国欲望与美式英雄神话，到荒漠孤烟中的叙写男人神话的西部片，还有显示强悍肌肉与真实斗争的《第一滴血》、《真实的谎言》等动作大片，场面宏大、残酷与人性交融的《拯救大兵瑞恩》、《空军一号》、《珍珠港》等战争大片，甚至具有哲学意识的《黑客帝国》，都无不流露出对于“英雄叙述”的无比热爱。

　　当人们沉浸在这一场场强大而华丽的视觉盛宴时，人们似乎忽视了为动画世界作出杰出贡献的美国卡通大片。同样是视觉的盛宴，美国卡通大片却从另一个角度展示了更有深度的美式英雄——凡人英雄。美国卡通大片中的英雄在本质上显示了凡人的特点，并且在经历冒险、完成漫长的脱胎换骨之后才能成为英雄。因其显示了英雄的产生与成长过程，而比“一开始便是英雄”的传统英雄故事更富有内涵，更富有人性。我们将这种卡通大片的英雄叙述统称为“弱势英雄”叙述。

　　从本质上说，这些英雄叙述是美国人的价值观念——个人英雄主义的反映。但弱势英雄叙述与其传统英雄叙述的根本不同在于，前者是从凡人成长为英雄的过程，后者却是一开始便是英雄到验证与崇拜英雄的过程。传统英雄叙述中的英雄可能也带有一点点凡人的特点，以显示出其真实可信之处，但其最主要的特征还是英雄的秉性：勇敢、真诚、善良、神勇、坚决与一切邪恶势力作斗争而从不退缩。

　　一 叙述逻辑与模式

　　故事简化、组织、解释着这个世界。正如巴尔特所评论的：“叙事是一个长句，一如每一个陈述句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一个简短叙事的粗略轮廓。”①正如其所言，美国卡通大片的叙述模式可以简化为以下序列：“(1)遇到困难或陷入绝境;(2)克服困难;(3)英雄诞生。”而传统英雄叙述的序列为：“(1)英雄诞生;(2)英雄验证;(3)英雄建功;(4)英雄崇拜。”②两者进行比较，弱势英雄模式显示了“成长”的特点，而传统英雄模式则显示了“验证与崇拜”的特点。

　　为此，本文撷取了四个范本进行具体研究，看看这些故事是怎样沿着这个叙述模式具体展开的。

　　范本一：小丑鱼马林家遇害，所有的孩子剩下仅有的尼莫。接着，上学时，马林父子产生矛盾，尼莫被航海人员带走。马林寻找儿子尼莫：经历了路遇鲨鱼，被吞到鲸鱼肚子里、海蜇群被刺、卡在鸟的喉咙里等险情。另一方面，尼莫在鱼缸中一次一次实施逃跑计划。尼莫逃出鱼缸，与父亲马林终于在海洋中相遇。多丽被捕鱼船的渔网罩住，尼莫用鱼缸中学到的方法救了渔网中所有的鱼。

　　范本二：胡迪是主人最喜爱的玩具，巴斯光年的到来却全面取代了他。在胡迪阴谋报复巴斯光年时，不幸两人流落街头，并被虐待玩具的坏孩子希德带走。胡迪和巴斯光年在安弟要搬家时间非常紧迫的前提下，克服种种困难：比如，巴斯光年发现自己并非真正的太空战警而只是一个玩具时的情绪低落，巴斯将被希德绑住火箭送上天，等等，最后联合玩具战胜了希德。胡迪和巴斯光年依靠玩具车以及巴斯身上的火箭起来追赶上了主人安弟的搬家车。

　　范本三：北方匈奴来犯，国家举国征兵，木兰父亲年事已高，还要重新入伍。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靠着自己坚强的毅力与耐性，木兰成功地隐藏了身份，还练就了一身超群的本领。匈奴与李将军在雪山脚下展开激战，不敌众，伤惨重。木兰利用火炮造成雪崩，使敌人全军覆没。木兰解救被单于绑架的皇帝。木兰恢复女儿身，衣锦还乡。

　　范本四：怪物的沼泽地涌进大批被法尔德大人驱逐出境的人。怪物为了自己的沼泽地出发去找大人理论，要回沼泽地的条件是帮大人去解救美丽的菲欧公主。怪物打败喷火龙，救出了公主。怪物与公主相恋，怪物与公主由于误会而错过，怪物最后时刻来到婚礼现场，挫败对手，获得胜利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以上叙述模式显示了以下特点：

　　第一，强烈的戏剧冲突。这些动画都贯穿了一条正邪斗争的故事主线，构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邪不压正，正义和善良永远战胜邪恶与贪婪，是其法则与规律。例如《海底总动员》中的小丑鱼与鲨鱼、牙医的斗争;《功夫熊猫》中臃肿迟缓的阿宝与迅猛凶残的太郎的斗争;《猫与老鼠》中体型巨大的猫总是被小巧机灵的老鼠打败，洋相百出。

　　这些大大小小的冲突，不仅源于正邪两主角的根本性斗争，还源于主角与配角之间的差异。例如马林与多丽，一个内心紧张忧郁，一个快乐健忘，以至于马林要离开多丽独自去找儿子，这种性格差异制造出许多有趣的情节;再如小狮子辛巴代表着主流思想，他以群体责任为重，丁满和朋朋在主流社会之外，他们崇尚个性自由，欢唱着“哇卡呐麻踏踏”的歌，不在乎他人的目光，这里非常明显的性格差异也使影片妙趣横生。还有沉静勇敢的木兰与木兰旁边那只狡猾伶俐，说话像只连珠炮一样的木须龙，怪物与怪物身旁那头喋喋不休的驴子等。

　　第二，构思异常巧妙，立意非凡。这类卡通大片在简单的故事，强烈的冲突，丰富的细节下蕴藏的是作者的奇思妙想。将玩具们的争宠进行合理想象，在合乎情理又出于意料之中写成了《玩具总动员》，这样玩具不仅有了生命还被赋予了情感，他们之间还充满了竞争与友情;一个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却成为影片的主角，这个命中注定是猫口中食的小老鼠，每天的主题就是逃命，却凭着自己的力量快乐地生活，让愚蠢的猫吃足苦头;将有中国特色的两种事物结合起来，形成《功夫熊猫》，显示出对异域文化极大的吸收能力与创新能力;将怪物与爱情题材结合起来成就《怪物史莱克》。这些极佳的创意，丰富的想象，巧妙的切入点，使其作品具有了非凡的魅力。

　　二 叙述的丰富内涵：主人公的成长性

　　美国卡通大片不仅适合孩子观看，也适合成人观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其故事内涵的丰富性。这些故事中不难有小观众容易理解的好人如何打败坏人的模式，还有较为复杂的成人化的层面：主要体现在影片主人公的内心上，也就是人物内心如何成长的过程。这些内在的东西更能吸引成年观众。

　　恰恰是这些内在的内心的东西弥补了由于过分的商业化导致英雄人物趋于模式化这一问题。故事发展脉络的雷同，失去了英雄人物本身所具有的人格魅力和典型性，使人难以在事件本身的自然流程中发现英雄的特质，但人物的内心总是不同的，复杂的。再以以上四个范本进行具体的研究，这些凡人是如何脱胎换骨成为英雄的。

　　范本一：《海底总动员》中的马林本性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在遇到灭顶之灾后，更强化了性格中谨小慎微的一面。在整个寻子过程中，伴随着一次次危险，战胜了畏惧的性格。这种转变的反差更衬托出父爱所产生的惊人的能量和毅力。儿子尼莫具有孩子特点：爱冒险、调皮而顽强、充满活力、勇敢、太顾面子的任性以及聪明。被抓后这段经历使他真正理解了父亲谆谆教导的良苦用心，接着鱼缸的经历给他带来许多真正的成长空间，一次次去塞小石头使鱼缸被污染，最后终于成功执行计划逃离鱼缸，冲到通向大海的马桶里。他从一个不耐烦父亲的有很多毛病的儿子成长为拯救大家的小英雄。

　　范本二：《玩具总动员》中的胡迪个性被设置为敏感、善良、乐观，当险境来临时，人类所特有的阴暗心理也在胡迪身上得到了体现，比如嫉妒心强，心胸狭窄。与之相对的是，巴斯光年却被设置为一个单细胞性格，具有典型的美国特色热心善良，但是自以为是得有些固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战警。在他们经历了生与死的合作，更加明确了自己作为玩具的价值在于带给主人以一个欢乐童年后，他们当起了最知心的朋友。胡迪打消他对巴斯的一腔妒火，真诚地解救巴斯;巴斯克服心理上的失落，明白自己的人生地位。在获得灵魂净化之后，巴斯和伍迪逃离了地狱似的房间，就在希德打算将他们“彻底解决”之前。

　　范本三：在《花木兰》中，编剧有意将一种被动的替父从军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主动，从军成为花木兰证明自己的一个机遇。与中国的传说有很大差距的是，动画片中花木兰塑造得更有现代性，将一个忍辱负重、忠孝两全的妇女形象变成了一个追寻自我价值、活泼独立的少女形象。在媒婆那处处碰壁的花木兰来到军营后，处处给军营带来麻烦，显得特别柔弱。在经历了雪地大战匈奴、救皇帝的一系列战争后，她变得坚强勇敢机敏，并且有了更深的自我与独立意识，真正地证明了自己。

　　范本四：传统童话中所遵循的善恶与美丑相对的创作理念，到《怪物史莱克》一影片中完全被颠覆。主角史莱克是生活在沼泽中的大怪物，它面貌丑陋，在别人眼里是“又大又蠢又丑的东西”，举止也不算高雅，在性格上不但毫无英雄本色，且由于外表上的丑陋引起了自卑与自闭，过着离群索居、拒绝他人的孤独生活。将怪物史莱克与外表英俊想成为国王的法克相比，明显法克更有获得公主爱情的几率。但事实上却是，这位怪物靠着真诚与勇气将公主从巨龙看守的高塔解救出来后，获得了公主的爱情。但当他救出公主并爱上美丽的公主时，由于形象上的强烈反差造成了更大的自卑，加上因误会分手后，怪物更加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感情。在驴子的痛斥下，他决定改变自己去争取再次得到公主。

　　如果一定要给美国的主流动画片下一个定义的话，我们可以说，主流动画片的对象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儿童群体，而是以成人为背景的儿童群体。其成长模式显示出以下特点：

　　第一，主人公的身份都很渺小，且具有很明显的缺点。他们有的有明显的生理或心理缺陷，如《马达加斯加》中调皮的斑马，笨拙善良的河马，脖子太长不得不打上个结的长颈鹿;有的在强大的男人世界里却身为女性，如《花木兰》;有的性格相当不“出彩”，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有点懦弱有点书呆子的梁山伯。但正因为这样，这些身份渺小的主人公在电影里才能有蓄势待发，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反而在最大程度中还原人生性格，使人物形象丰满生动，真实可感。

　　第二，主人公的成长过程是漫长而艰巨的。这些成长模式显示出此类动画片惊人的细节刻画能力，即主人公是如何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如《狮子王》中辛巴在经历各种考验后，懂得责任，具有了性格上的坚毅与体魄上的力量，成为草原之王;如《绿野仙踪》很形象生动地借助小女孩帮稻草人、铁皮人、狮子的故事讲述成长中需要的一些因素，如心灵、脑子、勇气等;再如《木偶奇遇记》，故事讲述木偶如何成长为真正男孩的过程，它需要的是勇敢、诚实、不自私等品质的获得过程。这些影片中主人公们的转变是明显的、清晰的，能像我们上述所举的四个例子一样将一步一步的转变过程细化出来，非常真实严密。

　　第三，主人公都获得成功，具有相当强的励志作用。《咖啡猫》里一只好吃懒惰的猫变成了一位救人的英雄;《勇敢传说》中的小女孩救出被施了魔法的母亲;《蚁哥正传》中上亿只小小工蚁中的一只小工蚁凭自己的才智与强大的敌人对抗，最终成为蚂蚁王国的英雄。英雄的成功不见得能激励多少人，因为他们与普通人距离太远;然而这些平凡人的成功却能如此激励我们，因为我们就是他们，所以这些弱势英雄影片具有强大而正面的励志作用。

　　三 叙述的本质：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故事中的英雄

　　英雄是故事讲述和文化的精髓中固有的东西，它体现着人们的信仰、价值观、社会动向，所以它在任何一种社会的文化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正因为现实中英雄形象的缺乏，“千百年来形形色色的英雄被虚构并确定出来。从传统的、浪漫的、现代的到后现代的、文化的、超级的、反传统的”③。这些英雄形象给我们的心灵一种抚慰与支撑。内心深处对现实的忧虑与畏惧，对超越自身生存境遇的渴求，使我们对英雄的热切关注此消彼长。

　　到20世纪，尽管科学技术迅速发展，但两次世界大战灾难性的后果，使人们面临传统价值观崩溃后的精神迷惘。人们对英雄的看法有了极大的转变，他们不再相信“英雄、神圣、光荣”这些字眼，他们的传统观念与人生信条像他们的身体一样被战争炸得粉碎。继而，在现当代文学中就出现了“英雄”的消失或者“反英雄”。当年的帝王与骑士，大师和英雄变得遥远，连上帝都已经死亡，英雄何在?

　　英雄时代确实已经消逝。“近年来从结构，解构到后现代的潮流一波接一波，使得那种只盯着主动果敢型英雄的传统趋于弱化。”弱势英雄叙述“通过对立冲突的两个方面的刻画，指称了与传统英雄审美视点的根本差别。这实际上是以带有后现代色彩的剧情安排和人物处理，对英雄人物永远是王子、公主，永远是超人、强悍的军人、牛仔，永远是完美的、美丽的、充满力量的、神勇的等传统英雄模式进行了解构”。④弱势英雄叙述中小人物成了英雄，从一只老鼠到玩具，从丑陋的怪物到小女孩，他们虽不完美，却不乏善良;他们虽无大智大勇，却不缺少克服自身毛病的勇气。可见美国卡通大片中的弱势英雄叙述具有后现代色彩，体现了具有后现代意义的电影创意。

　　正如罗兰·巴尔特认识到的，“叙事存在于每个时代，每个地方，每个社会;它始于人类历史之初，亘古以来从来不存在没有叙事的民族”⑤。美国卡通大片的弱势英雄叙述反映了传统的美国精神。这是一个最自由不羁又极富美国精神的英雄梦。他们或是体力或是心智上的弱者，却总是演绎着以弱胜强的故事。对于推崇强者意识、推崇“一切皆有可能”理念的美国来说，这种模式是一种应和。从更深层次来说，它更包含着一种人类共有的美好愿望，人自身的心灵力量——智慧和善良的胜利。

　　在这个人人都可能是英雄的时代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故事中的英雄。这种弱势英雄之所以流行，是因为他们都是我们中的一员，他们都是普通人。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不断地将自己放在类似故事的背景中取得成功。我们每天都要清醒地对待自己的生活与工作，哪些是最重要的，哪些是可以稍微放下的，甚至我们要为某件事做一个周密的计划，画下路线图，一步一步施行，直到获得成功;如果没有成功，我们要找到原因，纠正方案，继续前行直到完全成功。在这些故事里，我们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我们是自己故事中的英雄，每个人都要成为自己故事中的英雄，这才是弱势英雄叙述的真正本质。

　　注释：

　　①⑤[法]罗兰·巴尔特：《想象音乐文本》，纽约1997年版，第79页。

　　②李军：《喧嚣下的冷静：当代电影的现状反思》，《电影文学》2008年第9期。

　　③④[美]威尔·赖特：《流行故事中的英雄》，王俊花译，《世界电影》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