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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与齐鲁文化精神

——电视剧《经山历海》的启示

　　在看31集电视剧《经山历海》之前，我曾经猜想这可能是同《山海情》有联系的沿海省份帮扶内陆山区省份的同类减贫题材剧。一看才知，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有学问、有抱负、不甘于机关平庸生活的区政协干部吴小蒿，通过考试出任胶东半岛楷坡镇副镇长，与当地干部镇长贺丰收等一道，为这个海滨乡镇农村改革和振兴出力。这样的故事，上接《山海情》等减贫叙事的余波而下启乡村振兴叙事的序幕，可以说在乡村减贫与乡村振兴叙事之间的衔接上有着一种承上启下的转折性意义。

　　这部剧给我的新鲜感受是没把主人公吴小蒿的基层领导干部工作理想化，而是着力描写她在海滨乡镇工作遭遇的尴尬和碰到的实际困难。这名年轻、直率、不谙世故的女干部一到任职的楷坡镇，就领教了对扶贫搬迁政策有误解的石屋村村民们集体围堵的厉害，她一下子就蒙了，不明就里，更无计可施。只见镇长贺丰收无畏无惧而习以为常地巧妙周旋于村民之中，镇党委书记周斌则沉稳地进行幕后指挥和幕前劝说，他们合起来给她这位“菜鸟”干部上了任职第一课。吴小蒿的此次任职还遭到丈夫由浩亮的竭力反对，“前院”和“后院”同时燃烧的“一把火”搞得她甚至忘记了还在车里坐着的女儿点点。这些人物及其表现，从一开始就扮演起不同角色，共同摊开了主人公到楷坡镇任职后面临的基本工作面，也渲染出这个海滨乡镇生活所特有的山与海相混融的水土气息。

　　该剧通过一个又一个事件，把吴小蒿帮助山村实现减贫和渔村走向振兴的故事讲述得有声有色，其重点在处理扶贫村石屋村和富裕村安澜村的事务上。在石屋村，是否按照国家扶贫政策整体搬迁，招商引资保护古村落文化，办起“爱心食堂”等，这些措施一个接一个。至于安澜村，则面临持续振兴的课题，例如威胁村民安全的小冷库需拆除，冷链物流园要兴建，落后小码头要整改，渔民滞销海产品需网上推销，“海洋牧场”需开拓等。这一个个有重点和有区分的故事，共同突出了吴小蒿直面困难和勇于开拓进取的基层干部形象。

　　比较起来，该剧最引人瞩目的艺术用心或许要数人物群像富于个性且鲜活动人了。吴小蒿的直愣实创性格堪称全剧最突出的美学历险之一。她不仅一开始就表现出不谙世事、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而且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也依然故我。第6集讲述石屋村土地置换签约仪式即将举行时，她突然出现加以阻止，理由让周斌书记和众人信服：经过她的实地调研，石屋村原来叫“石窟村”，留有往昔战争年代的“红色记忆”，须加以保护与合理利用。这受到周斌书记表扬，但让贺丰收镇长难堪并被其他干部和群众嘲笑。第19集讲述党支部民主生活会上，当干部们以相互表扬代替相互批评时，吴小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勇敢站出来讲真话，讲得全场鸦雀无声，周斌不禁带头鼓掌并号召大家向她学习，使得会议的民主评议风气得以扭转，唤醒一班人及周围群众的良知觉悟。可见她的表面直愣下实际蕴藏着务实开拓创新的强烈冲动以及干成事业的扎实筹划。再有就是贺丰收的性格恰好与她相对照：处处粗放豪壮，善于与基层干部和村民相处，工作务实而又不失机智，但总是过于粗放和率直，容易得罪人，还与周斌暗中较劲。周斌作为全镇一把手，一心为群众利益着想，带病坚持工作，沉稳细致，视野开阔，善于纳谏，尤其是看好并采纳吴小蒿的常常难免莽撞但又合理的意见。丈夫由浩亮对吴小蒿体贴入微，一副“暖男”性格，默默地在背后支持她的工作。这三位各有性格的人物共同组合成为吴小蒿基层干部工作的最有力支柱。至于常进宝的赖泼成性、刘贤达的贤明练达、刘精明的虚心好学、贺丰收之子贺铮的少年老成，也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可以说，塑造出这一组乡村减贫和振兴时代的各具个性特征的基层人物群像，构成该剧的又一突出亮色。

　　按照中国古典美学的兴味蕴藉传统，一部好作品总会让人品味再三。看完这部剧后，感觉其中有一种可以慢慢回味的东西，一种内陆型农耕文化与海洋型商业文化相交融的悠长气息回荡其中。楷坡镇依山傍海，为齐文化故地，更广义地说，属齐鲁文化故地或齐鲁文化精神之乡，既携带孔孟之仁义礼智信等传统价值观，同时更传承管仲等所开创的经世济民及商业文化传统，可谓仁义礼智信传统与经世济民和务实开创传统等相互交融之精神故地。确实，这里除了儒学传统的长久熏陶外，管子思想中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定民之居，成民之事”“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非诚农不得食于农，非诚士不得立于朝”等经世济民价值观，想必也早已通过生于斯长于斯的齐鲁大地氛围，包括父辈的悉心培育、大学时代名师的传播和自觉的学习及思考等多样途径，深深地浸润于吴小蒿的内心，涵濡成一种日常为人处世及为官做事的仿佛浑然天成的直觉态度。正因为如此，她的直愣率真的性格中实际上潜隐着仁义诚信及经世济民等齐鲁文化精神内涵，从而构成既直愣而又实创的复合型性格。假如“山”与“海”分别赋予她以直愣率真和务实创新的性格内涵，那么它们合起来恰好是对《经山历海》这一剧名象征意蕴的一次有力诠释。换句话说，吴小蒿的直愣实创性格可以成为这部《经山历海》旨趣的一种精准而蕴藉的人格化象征。这应当归结为包括小说原作《经山海》在内的剧组潜心挖掘齐鲁文化精神特有的地缘美学密码的成果，而这也正是该剧独特的文化蕴藉的缘由之所在。它启示人们：只有紧密依托当地生动而又深厚的地缘美学密码，乡村减贫或振兴题材剧才有可能释放出真正感动心灵的深厚力量。不过，恰恰也正是在吴小蒿的这种独特性格特征及其地缘文化精神和地缘美学密码的深厚蕴藉方面，该剧如能做进一步深入挖掘和艺术传达，其美学效果当更佳。

　　（作者：王一川，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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