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女子图鉴》
《北京女子图鉴》刚刚落下帷幕,《上海女子图鉴》马上接力开播。可以想见,或许还有批量排列组合的《深圳女子图鉴》《广州女子图鉴》在排队,国产剧正在开启一个复制粘贴的“连连看时代”。一如网友脑洞的衍生剧从《淑女的品格》《淑女的格调》到《淑女本色》的扎堆立项,但内容却距原本的创意差距极远。逐热点、追流量,唯独叙事的质量被放在了一边。当潮水退去后,又能留下什么呢?当同一个故事不断增殖、被不断重复讲述,除去口水和话题,还能剩下什么呢?
《北京女子图鉴》
励志的悖论:图鉴不是生活启示录
作为日剧《东京女子图鉴》的翻拍剧,《北京女子图鉴》和《上海女子图鉴》都面临诸如价值观和女性励志导向的质疑——北漂/沪漂女只能靠男人?女性挣扎打拼的故事都只能从一个包开始?从故事的缝隙里舔出了自己生活苦味的观众被剧情激起了极大的共情,还有另外一部分不愿这样被代表的观众,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次冒犯。观点之间的撕裂根源其实并不在于展示了怎样的生活,而是怎样去展示北漂、沪漂?换言之,是本土化改编的立场问题,“图鉴”本身是不含价值判断和情感立场的,它只是展示存在的合理性,但本土化的作品编剧总是试图做成北漂女子生活启示录或是沪漂女子职场升级指南,强行励志的说教意味与原作之间的隔离才是争议的核心所在。
原作《东京女子图鉴》讲述自小向往大城市的秋田县女孩儿绫从地方大学毕业后来到东京所经历的二十年人生。她在东京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凭着勤奋、努力以及好运,一步步踏入了光鲜亮丽的时尚行业。她的衣柜里有了越来越多的名牌,搬到了越来越繁华的地段,开始出入越来越昂贵的餐厅,甚至连男友也一个接一个地稳步“升级”。她的梦想就是过被人羡慕的生活,而她的欲望只是欲望着别人的欲望,灵魂的欲望正是她命运的先知。因为没有自己,她的人生就是在过别人向往的人生,但永远会有比她更好的,因向往而追求、追求后得到、得到后马上祛魅、厌弃,在一个永不满足的闭环中,她能够上岸吗?
《东京女子图鉴》的可贵之处也正在于并不负责对绫的生活方式作出审判,也不试图提供答案。20世纪以来的一大特点就是平民阶层在社会结构中上升,现代性催生的资产阶级心灵文化是“包法利主义”——体验生活的愿望,是体验梦想、梦想人生,是平庸卑污的现实和渴望理想爱情、超越实际可能的幻想相冲突的产物。绫只是现代性生存困境的表征之一,光鲜背后是否空无一物?只以别人的羡慕为尺度生活是否快乐?永不餍足是否代表着更大的失去?看完《东京女子图鉴》的观众各有判断,这正是编剧的高明之处,爱如探汤,生活更是如人饮水,人生没有范本与标准答案。或许只有当每个人走到盖棺定论之时,才能给出自己的回答。
《北京女子图鉴》与《上海女子图鉴》却从开始就给出了一条划定好的路线,北漂的陈可依改名为陈可,沪漂的罗海燕开始叫自己Harriet,她们经过一番“洗髓”和“修炼”、阅人无数,终于明白镜花水月,只有依靠“自己”。以此为标准答案,对于原文本中几不存在的职场励志部分进行扩容,又只能把女主角上升的每一步都与男性贵人捆绑,前后矛盾的设置自然会引起观众的不适:这本就不是一个讨论踏实打拼的职场女性的故事。
以女主角陈可或罗海燕为标准,她们遇到的男性角色只得不断减分去凸显她们的成长——选择离开都是被逼迫的。这也正是《北京女子图鉴》《上海女子图鉴》与《东京女子图鉴》的另一处不同:绫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自主选择,故事里无所谓真正“无辜”的人,她抱着炫耀目的交往的男友也会选择抛下她与富家女完婚。但国产剧中为保持女主角的绝对正义性,其中的男性角色都功能性地被预设为辜负女友的渣男,《北京女子图鉴》里的经济适用男张超变成了给女友买假货、吃自助毫无形象的小市民,何志则是婚后“突变”成为沉迷打牌的“妈宝男”。《上海女子图鉴》中李现出演的海燕初恋给她买了一只假包。如此种种当然是省力推动剧情的做法,但同时又把《东京女子图鉴》里那个为自己所有选择承担后果和责任的成熟现代女性拖回了“白莲花”的变种。尤其这还暴露了编剧的笔力不足,不能真正靠扎实的故事去推动情节发展、情感变化,只能靠不断矮化配角去成就主角。
所以说,试图把女子图鉴拍成生活启示录的尝试,只能最终陷入表达自我矛盾的窠臼。
《上海女子图鉴》
及格的翻拍:不接地气的本土化尝试
相较于此前生搬硬套的海外剧翻拍,如《深夜食堂》、《求婚大作战》等尴尬的演出,国产版的《女子图鉴》起码已经撞到了及格线,无论是从话题度还是从本土化改造的方面来考量,其引发的一波波关于北漂/沪漂的讨论可见一斑,但是我们能称之为真正的“接地气”吗?
国产《女子图鉴》以北漂/沪漂的情境入场,戚薇扮演的北漂川妹子、王真儿出演的安徽人在上海,二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或者说去争论何为真正的北漂/沪漂本就无太大意义——都只是中国城市化继续推进的文化症候。堆砌“回不去的是家乡”、“买房要限购”、“前任都是渣”都只是情绪性的设定,剧集本身更像是一个容器,没有人在就事论事——在这样一个时代,大众的共情和认同也已经被折叠和区隔,而情感的最大公约数只有一个个被称为痛点的“伪命题”。
其失败之处在于,在这样情绪的驱动下,故事本身如何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够引发观众的讨论就是“成功”。正如我们所见,大量的评论只是在借北漂/沪漂痛陈自己奋斗史或经验总结,在这里没有对话更没有倾听,只有自恋式的表达。包括同样聚焦于北漂题材的电影《后来的我们》亦是如此。
无论北京还是上海,故事总是围绕着一个包展开,品牌包成为一个重要的符号。反观《东京女子图鉴》以女主角绫租房选址的变迁象征她人生的不同阶段:刚到东京住在俗气与快时尚“恰到好处”的三茶、再到惠比寿、银座、丰州、代代木上原,城区的升级正是她身份上升的具象化体现,电梯中高层与低层住户之间还是巨大的阶层差异,而有些青年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三茶,这是许许多多“东京打拼者”真实的生存困境,是房区之间阶级区隔的表征。
当我们视角再次转回国产剧,为什么总是从“包”去切入呢?只能说国产剧中只有消费主义的陷阱——消费主义制造的焦虑和被消费的焦虑,止于符号化的拜物。一个包来代表女主角自立和生活状态的转化?编剧恐怕熟读“女人的进阶是奶茶自由,樱桃自由,口红自由,酒店自由,包包自由还有房子自由”、“爱她就给她买包”式的微商话语。他们寻找的甚至都不是时代情绪的出口,而只是对时代痛点的浅层消费,这里只有话题与口水。
如果要用社会话题的方式打开《上海女子图鉴》,大概就是“毕业那天一起失恋还是一起就业”、“面试成功的十条法则”、“室友嘲我买了假包是撕呢还是忍呢”、“我的上海亲戚是奇葩”……另一方面,剧集对于北漂/沪漂式翻转的想象,是现实“想当然”的臆测。其实并不太可能描述出北漂女和沪漂女的真实状态,他们把老家的意象拍摄成残破、老旧,而在北京上海租住的房间却宽敞、舒适、明亮,然而许多现实却恰恰相反,不然经典选题“大城市的一张床还是小城市的一间房”又从何而来?
无论是《北京女子图鉴》还是《上海女子图鉴》都在本土化实践上达到了及格线,但他们真的做到“接地气”了吗?答案是:没有。下一次的《XX女子图鉴》我们希望能够看到不至于浅表消费情绪的作品,而是有生活的纹路与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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