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是华语唱片的传统发片高光时,寂寂的乐坛新老面孔涌动,提醒人他们走到了哪里。
和Indie领域男性音乐人占绝对多数的状况相反,流行音乐界仍活跃的中生代里女歌手占了优势。林忆莲、陈绮贞、蔡依林、蔡健雅、王心凌们集中发片,观看她们的成长轨迹总与个人回忆有关,视角和标准亦会发生偏转。
陈奕迅和巡演团队the dua band的《L.O.V.E》大合影里赫然酷酷的卢凯彤,仍难以接受她已骤然离世。麦浚龙和谢安琪的《The Album Part One》用音乐讲述一对伴侣的长长一生,Juno在探索短歌能承载的讯息量有几何。五条人的《故事会》实体专辑已出,平台仍未上线。他们也想讲更立体的故事,但音乐一起首先令人沉浸在旧日快乐里。一位非常年轻的rapper叫PO8,他的EP《惊堂木》大量民族元素的采样与音乐的流动方向贴合无间,词无冗赘,耳目清凉。
麦浚龙/谢安琪《The Album Part One》
这几年听麦浚龙,总会想到几个问题:音乐的“创新”非要从新式的音乐类型着手吗?港乐的衰微除去经济重心转移的缘故,它细腻幽微的音乐真的不再有吸引力了吗?国人历来听音乐重词意的传统,被当作陋习扫进尘埃可惜吗?
拍《风林火山》最后两场戏的时候,麦浚龙又创造了两个新角色:董折及浦铭心。《The Album Part One》是这对爱侣故事的第一部分,故事从他们17岁相爱生子成为大学里最耀眼(刺眼)的一对,渐为生活所逼像困兽噬咬对方,暂时讲到二人脱婚重获自由为止。林夕和黄伟文分工各半,执笔刺探男女主角的内心深处。最末一曲由周耀辉来收,两弯脊椎半生记忆,故事未完待续。
Juno走的路与众不同。泽日生、王双骏、雷颂德等人的曲及编曲都是最地道的港乐,意味着与粤语词句贴合无间。语言再往前走,自然走到音乐。他们无意加入各种流行元素,以隐而不露的方式帮助这个音乐故事诞生。
当然Juno的声线掣肘也决定了复杂编曲会让局面变糟糕。像演戏,他不用演到完美,但求演到真实。似有若无但对的编曲让这张碟听起来像灵光乍现的demo,Juno和谢安琪扮演的角色如同投影仪召唤的幽灵,半生过场都在眼前。
这是音乐的另一条路。除了Juno,还有没有人要走走看?把词人们从过分执念的“我”中解脱出来,让他们做小说家看向社会及人心暗面,让音乐除了好听亦重获敲击心灵的功用,可好?
陈奕迅Eason and theDuo Band《L.O.V.E》
《L.O.V.E》很像一卷答案,答了当年《然后怎样》的问:“完成了所谓的理想/放纵了情绪的犯滥/汗都流干/天都微亮/然后怎样”。
The Duo Band是陈奕迅2010年《DUO》巡演的现场乐队,两年66场演出后大家四散,但两年的友谊像湖中星星一直在诸位记忆深处静候打捞。
未听碟前,疑它有拼凑之嫌。创作方式是乐队成员们各自创作,大部分成员只作曲(岑宁儿、卢凯彤除外),由陈咏谦作词,文案定义的是“…11首作品・来自13个人的故事”。
但整体性竟然很好,陈奕迅唱的是友谊,背后是时间。《破坏王》和《蠢》甘居下流反而更接近真意,《与你常在》和《可一可再》是淌入中年后回望年轻血气的脉脉温情,整张作品遵循时间及心路历程徐行。
尤其动人的是沸腾和沉淀之间的两首作品,卢凯彤的《海里睡人》和苏德华/陈咏谦的《敬烟》。《海里睡人》,笛声(或箫?)和女声和音荡荡然,“笑在知道不永久/幸福感觉却不朽”,平日如沉睡,在路上是短暂苏醒。写歌的人当时也在痛苦中罢,感受到的快乐一定如电流通髓。“若能再重来/也不必重来”,淬炼出的潇洒更潇洒。
《敬烟》先用电吉他编织亮晶晶蛛丝。敬一支烟,敬老友,敬对手,敬风雨得失,最紧要敬年轻的朋友:“我得与失也比你多/喝饱风雨/潮汐不涨亦不退/活不出意思”。代代皆如此,厚重的内容由Eason用最充沛的声在和声的浪里挥洒成漫天的雨。
不是只有爱情才惊心动魄。温正的情感不无聊,一旦衬上时间的布景,一样浪奔浪流。
朱七《书名号》
《书名号》是一张父母辈会喜欢的专辑。制作人王治平为它披上1990年代的柔纱外衣,映着《梦里水乡》和台湾老歌的影子。
因为太过明显的年代感,《书名号》的亲切里有让人想回避的岁月尘埃味。
但朱七的创作本身又是一件很意思的事。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为说书先生的那些书做笔记,西游红楼水浒西厢梁祝……,他未曾想过颠覆或结构历史,只是在现代生活的碎余时潜入历史的河流,试着理解那些真真假假的人物,勾勒他们,审视他们的命运,与他们面对面地真诚问好。
兼有现代生活的感悟,观影读书笔记。《书名号》是书生安放“多余”思考的地方,以现时通用的标准来度量,它的确颇多不足,除了编曲太老,还有人声表现力欠佳(尤其和交响乐相遇时),歌曲太过冗赘等短板。但它至少是沉淀和用心之作,如能顺抵目标人群,带来的快意必定持久。
苏运莹《幻》
没人会不喜欢苏运莹吧。她张口就有自己的声音,放在都市语境中尤其独特。黎族少女、山海之民来到城市,学习现代音乐之后依然柔软天真。
《幻》的明快爽朗现在少见。她的音乐天赋和人格天赋是重叠的,唱歌的那个人虽然生活在都市,却令人想起宫崎骏《百变狸猫》里胖乎乎的可爱动物们,用幻术化身为人辛劳一日后奔向山林海边,衬衫领带皮带扔得漫天飞,嬉闹翻滚着加入狸猫的夜之狂欢。
《幻》里有两类歌:暖暖软软的小民谣,以及用鼓点、拍手声等节奏编织的异想空间。此时的苏运莹最像苏运莹,她把音符和汉语打散在空中随意采撷,在失控边缘跳舞的惊异与她全然放松的状态形成张力。她给你一个幻想空间,想象一种更本能、更健壮的生活可能。
艾怡良《垂直活着,水平留恋着。》
艾怡良有实力,没人否认这一点。台前幕后皆出色的流行歌手不太多,2017年的金曲奖封后(最佳国语女歌手)既展示组委会对新鲜血液的欢迎,也是对她创作力的嘉奖。
但艾怡良和市场之间的那道鸿沟,真的只是因为歌曲流传度(曲不好唱、词不好懂、R&B色彩在华语市场接受度不高)的缘故吗?也不全然。
《垂直活着,水平留恋着。》制作精良,且渐入佳境,末两首《夜晚出生的孩子》和《Forever》像深呼吸一样让人舒服,《夜》中缓缓升起的小号声和若隐若现的吟唱是整张专辑最具神性的时刻。艾怡良犀利而带有神秘色彩的写作与质感丰厚的歌声在这首歌里达到和谐,一切都刚刚好。
但很多歌缺乏的正是这种平衡之美,词常绚丽多过内容。曲和唱有她希望走出成人抒情舒适区的努力,但听起来就像每个选秀节目都会有的欧风女歌手,连精心打磨的歌词亦遭削弱。
她在歌里反复搜寻质疑又确认的“自己”,与紧绷又华丽的唱腔就像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都没有问题,但合二为一难免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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