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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记录改革的点点滴滴(张萌)

2018-12-28 阅读: 来源:文艺报1949 作者:张萌 收藏

  1978年,当摄影家刘香成作为《时代周刊》第一位驻华摄影记者来到中国时,他惊奇地发现,中国人的肩膀放松了,眼睛的语言也不一样了。这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摄影家用他独特的视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场变革的开始。而那场由“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所开启的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至今依然持续,深刻而广泛地影响着每个中国人的生活和世界格局的发展。而音乐作为一种包含着情感温度的特殊历史文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记录了这场变革中的点点滴滴。

李谷一演唱《乡恋》

《乡恋》

 

  一首歌曲——开启了情感的阀门

  回想起40年来中国音乐的发展,人们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首叫作《乡恋》的歌曲。今天,人们虽然已经淡忘了,它是张丕基为一部叫《三峡传说》的电视风光片所作的插曲,更不记得所表现的是即将远赴塞外和亲的王昭君,对故国家乡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但就是这样一首今天看似平凡的歌曲,一经问世播出,却引起了全社会的轩然大波。批评是全面而深入的,轻柔的曲风、电声的配器、气声唱法都成为被攻击和批评的对象。但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歌曲的演唱者李谷一。从“歌坛新秀”,一下成了大陆“黄色音乐”的代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众对这首歌曲的喜爱和追捧。听了太多年的“高快硬响”,终于有一首能够让人们“放松肩膀”展现内心温情一面的歌曲。当得知李谷一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每天都会有上百封声援的群众来信寄到她手中,全国各地她所到之处,都被观众要求演唱《乡恋》,经久不息的掌声是对民心所向的合唱,更是对旧思想的送行。

  今天,面临着网络信息大潮冲击的人们也许很难想象,关于这首歌曲的争论整整持续了3年之久。直到1983年,中央电视台的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上,时任广播电视部部长吴泠西,面对全国观众如潮水般的点播要求,冒险拍板让李谷一演唱《乡恋》,才为这场持续争论画上了句号。这是一个多么意味深长的节点啊。辞旧迎新,冬去春来。

《在希望的田野上》

  《乡恋》的解禁,标志着一道阀门的缓缓开启,人们终于可以自由地、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让世界充满爱》《一无所有》《在希望的田野上》《长江之歌》《大海啊,故乡》《那就是我》《爱的奉献》《我爱你,中国》《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等等刻录在时代年轮上的声音,才有了港台流行音乐的风行、“西北风”、摇滚音乐的勃兴和选秀时代的万众狂欢。意味深长的是,进入了网络时代,人们的音乐生活似乎失去了一个共有的方向,每个人的手机里都存满了自己喜爱的音乐,而往往一年下来,却找不到一首能够代表我们共同记忆的声音。

《大海啊,故乡》

  一次对话——记录了走向当代的宣言

  同样是1980年,还是中央音乐学院本科学生的谭盾创作的交响作品《离骚》,在参加中国第一届交响音乐评选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反对的声音除了针对作品所采用的新潮现代技法,还有作品“不够积极向上的立意”。从当时的文化背景来看,作品受到非议是情理之中,能够被送去参加评选倒是值得玩味。

  由于社会文化的封闭,很长一段时间,专业音乐界对于外国新知识的了解和学习都严重“偏科”,只有苏联及东欧这一条渠道,而且往往是其中具有较强意识形态色彩的部分。尤其是在“文革”那段特殊的年代,就连西方古典音乐都是被批判打倒的对象。钟子林教授清晰地记得,1978年1月,他以美籍华裔作曲家周文中先生访华时带来的一批西方现代音乐的珍贵资料为素材,在中央音乐学院开设“唱片欣赏会”时的盛况——“约500平米的小礼堂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很多老师同学出席,连江定仙、喻宜萱那样的老教授都来了”。与西方隔绝了近30年,国内的音乐家们第一次听到了西方最新现代音乐的“动静”。从此,大家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渠道和方式,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的知识,进行着不同的创作实践,这其中既有年轻学子,也有罗忠镕、朱践耳、杨立青、汪立三、王西麟、金湘这些当时已经步入中年甚至老年的作曲家。谭盾《离骚》的问世绝非偶然。他背后,是一大批渴望用新的语言与世界对话、表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的音乐家。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摸索,一个以青年一代作曲家为先锋的创作群体开始浮出水面,这其中有我们熟悉的谭盾、郭文景、瞿小松、叶小钢、陈怡、周龙、盛宗亮、许舒亚、莫五平等一长串名字。李西安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青年作曲家群体将为中国专业音乐带来一场深刻的变革。“为了让读者了解如何看待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他邀请其中的谭盾、瞿小松、叶小钢三位展开了一场历史性的对话,并以《现代音乐思潮对话录》为题,发表在1986年的《人民音乐》杂志上。30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了当初李西安的敏锐,今天正是以这些人为引领的作曲家群体,走在与世界对话的最前沿。当年,在被问及“关于中国悠久的文化传统,你们是从什么角度去吸收、发展的”时,年轻的作曲家们回答“其实提民族文化或者中国文化更好。它可以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概念,是持续不断的意思,传统是已经过去了的东西。民族文化是一个往前走的、不断生长的、有生命力的东西。”这次对话像是一个宣言,宣告了中国专业音乐又一次的扬帆启程。

 

  一个名词——标志着民族文化的回归

  2006年7月的第12届CCTV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上,亿万中国观众头一次听到了一个新名词“原生态”。来自云南的彝族“原生态”歌手李怀秀、李怀福兄妹,凭借本民族独特的海菜腔,拿下了“原生态组”的冠军。同台参赛的还有蒙古族长调、侗族大歌等等众多大家叫不上名字的演唱。观众们第一次在美声、民族、通俗之外,见识到中国原来有着如此丰富多彩、各式各样的民间艺术形式。

彝族“原生态”歌手李怀秀、李怀福

  作为中国最早的“选秀节目”,“青歌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承担着向全民普及音乐知识的责任。但是,随着音乐生活的飞速发展,专家们也遇到了新的问题。面对着大众艺术审美的日益多样化和全社会对于民族民间文化热情的日益回归,他们甚至没时间准备一个更为准确、恰当的术语来定义、归类这些音乐,就免为其难地将凝结着各个民族和地区文化结晶的艺术原矿一股脑地装进“原生态”这个大筐里端到了世人面前。

  但大众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理论上的探讨和争论,他们只对能触动自己听觉神经,带来感动的音乐本身感兴趣。“原生态”的流行,代表着一股对自身传统的回望与重拾的潮流。与国门刚刚打开时不同,当我们经历了对一切新鲜事物的热情拥抱,真正与世界与不同的文化展开交流与对话时才发现,世界想要倾听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中国故事”“中国声音”。这次民族文化心理的蜕变,在上世纪80年代末流行的“西北风”之中可以初见端倪。农业文明特有的苍凉与刚劲,夹杂着舶来的“摇滚曲风”,不仅让内地原创流行音乐第一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标识”,还在影坛和文坛带动起更大的风潮,产生了许多可以载入史册的经典作品。

  21世纪初,一批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申报成功,更是为这次民族文化心理的回归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意味深长的是,昆曲、中国古琴艺术、蒙古族长调、新疆维吾尔族木卡姆艺术等最早入选联合国“非遗”的项目都是中华文化最具代表性的音乐艺术。这些独一无二的传统文化让有着5000年悠久历史的古老民族屹立于世界文化艺术之林,让今天的艺术家成为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的精神母本。

  今天,“非遗保护”已经成为一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原生态”这种经过民间艺术淬炼,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艺术原矿,依然散发着无可匹敌的魅力。

 

  一次音乐节——在世界舞台奏响中国之声

  2018年1月19至26日,在纽约乃至美国音乐界久负盛名的“聚焦·FOCUS”音乐节再次在世界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拉开了帷幕。这个旨在让美国的观众深度了解世界不同地区现代音乐的盛会已成功举办了34届,今年的主题为“当代中国:一场中国作曲家的盛典”。一周的时间,32位当代中国作曲家的33部作品,分六场音乐会呈献给世界各地的新音乐爱好者。这些作品从1947年桑桐的小提琴独奏曲《夜景》,到由音乐节刚刚委约“90后”中国新生代作曲家们完成的新作,整整跨越了70年。巧合的是,音乐节结束的第二天,“2018中国当代音乐——中央音乐学院作曲家新作品世界首演音乐会”同样在林肯艺术中心的艾丽斯·塔利音乐厅上演,充满活力的现代艺术之都散发着现代中国新音乐的芬芳,中国当代音乐的世界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此次活动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在于,这是美国主流学术界自发组织的一次关于中国新音乐的系列活动,从活动策划组织、曲目选择演奏均由美方独立完成。音乐节开幕前,艺术节总监乔尔·萨克斯博士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讲到,以中国现代音乐作品为音乐节主题的想法,他已心存有年,然而当他面对从如此数量巨大、风格多样、文化丰富的国度中挑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所遇到的挑战时,又不得不一次次放弃心中的想法。经历了两年的准备,美国专家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对中国当代音乐创作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梳理。

  今天,中国与世界各国在不同层面的文化交流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世界顶级的乐团和最优秀的音乐家都会将中国作为他们巡演路线中不可或缺的一站。一些最先锋的歌剧等演出,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引入到国内。除了一些老牌的国家级乐团,很多地方乐团都会不定期地展开自己的世界巡演计划。近年来,甚至中国原创歌剧大队人马前去欧美巡回演出,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

  而在国门刚刚打开时,每每有外国乐团的访华演出都会造成意料之中的轰动效应。中国人太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了,1973年9月,费城交响乐团成为第一支到中国访问演出的美国交响乐团;1979年3月,波士顿交响乐团在小泽征尔的率领下访华;1979年10月,联邦德国柏林爱乐乐团在赫伯特·冯·卡拉扬的率领下访华;1986年,歌剧大师帕瓦罗蒂访华……人们详细地记录下乐团和音乐家们的每一次演出、讲座甚至在中国的趣闻轶事,仔细地研究与回味。

1986年帕瓦罗蒂访华

  陌生和好奇是当时双方共有的心态。随费城交响乐团访华的美国记者哈罗德·勋伯格对中国乐手“拿着有缺口的和用胶粘过的乐器,他们用手写的、粘贴在一起的旧乐谱演奏”印象深刻,更在回国后为《纽约时报》撰写的头版新闻中写道:“有一点是非常确定的:奥曼迪从来不曾为如此礼貌、如此专注的听众演出过。在演奏三首交响曲时,现场极为安静,每位听众都怀着一种几乎明显觉察得到的耐力在聆听。没有人咳嗽、说话、走动。这种专注的感觉甚至令人恐惧。”同样,1987年9月首次应邀访美的“中国中央交响乐团”,更是在42天的时间里,行程8300余英里,走过24个城市,演出26场,引起了美国音乐界、新闻界及各界听众的强烈反响。

  不可否认,当今的世界音乐版图中,中国在世界格局中越来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与世界的交流对话中,我们虽然也有过一厢情愿的急躁心态,但已经经历过世界现代文化艺术风潮迭起的中国艺术家们,已经越来越变得“处世不惊”,以一种平等理性的心态与各国同行展开艺术层面的交流和思想上的对话。

  每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都伴随着不解和质疑、惊喜与肯定。但随着时光的流转,其中的是非对错都逐渐归于历史,与我们渐行渐远。而当我们回望历史,对比当下,又会发现今天所有的个性多元、日新月异、眼花缭乱的文化生态,其实都源自于当年的一首歌曲、一次对话、一个新名词所带来的突破和发展。透过这些时代的旋律和动机,我们也似乎听到了改革开放40年中国音乐发展那首跌宕起伏的交响。

朗朗

大型交响诗《鲁迅》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8年12月17日4版

 

  (作者:张萌,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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