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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展即将结束,你是否真的懂他

2017-01-04 阅读: 来源:北京画院 作者: 收藏

  1684年,七十八岁的傅山去世了,临死前,这位皇明遗民嘱咐后人,要以朱衣黄冠入殓,如同吴梅村临殁命人“殓以僧装”一样,最后一次向令他痛苦挣扎的新朝和尘世做出了拒绝。对于明亡以后四十年“不生不死间”的人生,也许死亡才真正是一种解脱。然而,无论是在当日还是三百多年后的今天,傅山的名字和他留给世间的意义,一直未曾磨逝、间断,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也愈加为后人所瞩目。傅山的书画创作,独步明清之际的中国艺术史,甚至直到今天,他仍是一座无法超越的高峰。傅山精通诸体书法,人谓“草楷篆隶俱造绝顶”,向来为书法研究者和爱好者奉为圭臬;他的绘画作品虽然传世无多,然而作品均寓笔墨以骨力,迥出一般画家畦町之外,人谓之“逸品”。这些书画作品,无不贯穿着傅山的思想、骨气和独到的艺术精神。时至今日,透过一幅幅传世的墨宝,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他所发出的反奴俗、倡真率、主张个性独立、师法自然的艺术主张和人性宣言。

  傅山学问渊海,博淹诸子、训诂、诗文、经史、金石、医药、书画等诸多领域,是其时士林尊仰的一代宗师。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不仅见证了一个血泪交杂、风云变幻、天崩地坼的时代,也见证了中国17世纪书法史的转捩和嬗变。透过傅山,我们看到了中国传统艺术世界的精彩和深邃;透过傅山,我们看到了明清之际启蒙思想家对人性解放、独立的呼喊;透过傅山,我们更看到一种传统人文精神的坚硬和超拔。

  一、傅山的早年

  明万历三十五年闰六月十九日(1607年8月11日),傅山诞生在山西太原阳曲县一个传统士大夫家庭,傅氏自明初世代官宦,颇为显赫,加以诗礼传家,可谓书香不断,尤其傅山的祖父傅霖和父亲傅之谟,对他的人格形成和书学奠基,至为深远。以至于全祖望称赞傅山说:“先生之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藩者。”(《阳曲傅先生事略》)傅山兄弟三人,兄傅庚,弟傅止,都是平凡无奇的普通人,只有行二的傅山自小便聪敏灵慧,博闻强记,好学深思,能够继承其家学家风。傅山自幼就精通《左传》、《汉书》,这为他日后写下诸多学术名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且,傅山在中国自古“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观念影响下,擅长医道,当然,这也与日后国变傅氏一家衣食窘迫的生计有着非常大的关系,傅山的这一专长,也为他赢得了民间的令名,关于傅山医术出神入化的传说,几百年来一直流传在他的故乡山西,甚而至于今日,仍有无数灵异的故事在坊间口口相传。

赵孟頫 前后赤壁赋(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

  傅山七岁就读私塾,据称读书十行并下,过目成诵。傅山的家庭可谓书法世家,他八九岁时便开始学书法,从学钟繇字入门,继而学王羲之、王献之、颜真卿。至二十岁左右,已“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无所不临”。傅山喜欢以篆隶笔法作字,真草重骨力,宗颜书而参钟、王意趣,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王铎书风的影响。他对赵字别有见地。年轻的傅山曾摹赵子昂、董其昌诗墨,爱其圆转流丽,稍临之,遂乱真矣,既乃愧之。他一反当时专以婉媚取胜的董、赵书体之遗风,摆脱了明末清初盛行一时的董其昌和馆阁体的影响。他对我国历代书法理论与书法各体之间关系的研究与探索,均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十五岁应童子试,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被山西提学文翔凤录为博士弟子员(即秀才)。文翔凤是陕西三水人,万历庚戌(1610年)进士,天启间以副使提学山西,力振晋人萎靡之习,是一位有骨气、有见识,以辞赋为专门绝学,诗作也离奇古奥的好老师。对傅山有极大的影响,日后傅山以奇崛突兀的性格和艺术风格为人所知,不能不说这其中即有文翔凤投射在少年傅山心头的影子。文翔凤后因弹劾魏忠贤,被罢官回籍。傅山非常怀念这位老师,写了一首《大音》诗,赞颂了文翔凤正大光明的胸襟和正义感,并肯定了他对改变三晋士人风气的影响。

傅山 各体杂抄册

  傅山是一个天赋很高的人,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在他二十三岁时,会试卷出,兄傅庚为他点定五十三篇,他与西席马生比赛记性,看一天之内能背几篇。“马生也自负高资,穷日之力,四五篇耳”而傅山“栉沐毕诵起,至早饭成唤食,则五十三篇上口,不爽一字,马生惊异,叹服为神”。二十九岁时,三立书院从全省选拔了三百余名才士进院学习,傅山以优异的成绩入选,受到了山西提学佥事袁继咸器重,袁评其文:“山文诚佳,恨未脱山林气耳。”傅山在三立书院发愤读书,同时也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有为青年,如郭新、曹良直、薛宗周、王如金、白孕彩、戴枫仲等。

  崇祯九年至十年间,青年傅山因不满阉党张孙振构陷袁继咸,遂带领三晋诸生进京请愿,为袁继咸伏阙讼冤,并印发揭贴(传单),逢人便送,由此获得了广大人民和士大夫的支持。当时朝廷因慑于舆论的压力,于次年四月才审理了这案子,傅山亲自出堂作证,最后判决张孙振所控告袁继咸的罪状全系捏造,同时对张孙振做出了处罚。终于使袁继咸的冤案得以昭雪,以傅山为首的请愿运动,一直坚持了七八个月之久,最后终于取得了胜利。经此一事,傅山“名闻天下”(全祖望语)、“海内因是无不知有傅山其人”(戴梦熊《傅徵君传》语)后来袁继咸到南方做官,曾多次邀请傅山担任要职,都被傅山谢绝。日后,傅山将这一段回忆记述成文,名曰《因人私记》,现收藏于山西博物院的这幅作品,详细叙述了上京请愿的经过,洋洋六千余言,文质朴实,书法精到,堪称傅山书法和文学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道义,是傅山先生处世行事的重要标准。先生自年轻时就颇具侠肝义胆,青年时代,他曾作《结客少年行》一诗以赞美侠客人物,其诗如“一言决人意,千里不留行”“功名诚难立,知己无相忘”者,都颇具太白风骨,而先生之所以心仪于这种殊于常儒的精神特质,用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喜其有“生气”(《杂记三》),确实,相对于晚明低迷不振的士风而言,先生的这种性格无疑是一抹鲜明的亮色。也正是这种“义”的特质,才能真正点化传统的儒家精神于生动。然而,年轻学子的一腔热忱无法挽救整个行将就木的王朝,时代的风雷即将把傅山推上更加广阔激荡的历史舞台。

  二、傅山的中年

  1644年,傅山三十八岁,这一年,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走到了末路,当李自成的大军逼近山西时,明大学士李建泰奉旨督师援晋,名震一方的傅山在李建泰的盛情邀请下出山。后来,由于义军迅速占领晋南,李建泰得知其家乡曲沃已陷,便无意进军,退兵保定,傅山遂知事不可为。甲申(1644年)八月,清兵入关后不久便挥师入晋。傅山很快由反对义军转变为反清。为了保持气节,免遭剃发和从事反清活动的便利,傅山到寿阳拜还阳真人郭静中为师,出家为道士,排辈分为真字辈,取名真山。他穿朱衣,自号朱衣道人、丹崖翁、松侨、侨黄老人等,无不寓有对朱明的怀念和国破家亡的沉痛。他还以行医作掩护,四处云游,进行秘密的反清活动。顺治六年(1649年),他参与了汾州义军的反清斗争。顺治十一年(1654年),他又参与了宋谦在河南举义的策划,失败被捕后经人营救出狱。

  傅山目睹明末儒冠之误国及无节臣子的厚颜仕清,可谓深自痛心疾首,而这也导致了他后来对清廷大力提倡的理学的深刻批判—当然他批判的真正物件实则还是清朝统治者及其汉族循吏。空疏无实的理学和文章都无法挽救明王朝的坍垮,傅山先生看到了这一点,而且也身体力行地做出了自己的“救时”之举—于甲申年和顺治六年均参加到了抗清、反清的武装斗争之中,虽终以失败告终,但以此义举与无节贰臣之流相较,其高下相去又何啻天渊!

傅山 草书《宿东海倒坐崖诗》晋祠博物馆

  对于在清朝统治下生活的心情,先生曾以“不生不死间”来加以形容(《宿东海倒坐崖诗》),又曾说“三十八岁尽可死,凄凄不死复何言?……朝元白兽尊当殿,梦入南天建业都。”(《甲申守岁》)顺治十一年,先生曾于牢中绝食九日,一来以示抗争,再也欲求速死,后来虽在门生故旧的百般营救下得释,先生却“深自咤恨,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全祖望《阳曲傅先生事略》),更作《不死》诗以示羞惭。若非大孝存乎胸中,先生即于顺治十六年(1659年)南游至海州时浮海而去矣(《朝沐》)。顺治十六年,傅山 “南游浮淮,渡江至金陵,复过江东,北至海州”(丁宝铨《傅山年谱》),海州,即是今天的江苏省连云港市,今存于太原市晋祠博物馆的一幅傅山草书真迹《宿东海倒座崖》诗轴,便是傅山日后书录的创作于此行的一幅书作。其诗曰:“关窗出海云,着被裹秋皓。半夜潮声来,鳌抃郁洲倒。佛事要血性,此近田横岛。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表现出傅山坚决顽强的抗清斗志,是作书法充盈磅礴之气,望之令人肃然起敬。论者每每以此作为当时独步天下的佳构,难怪赵执信曾说傅山书法乃“国初第一”,品之绝非过誉之辞。诗中傅山以田横五百士的精神激励自己,表示决非怕死,而是另有隐衷,即母老在堂,不忍弃之。以另一件事为例,顺治十一年傅山先生被逮入狱时,从先生游者皆以祸恐不测而佥议申救,当此时也,先生母陈氏夫人要众语之曰:“道人儿自然当有今日事,即死,亦分,不必救也,但吾儿只有一子眉,若果相念,眉得不死,以存傅氏之祀足矣!”(孙奇逢《贞耄君陈氏墓志铭》)由此可见,先生之所以能养炼彪炳千古的民族大义于胸,与自小受到的家庭教育是密不可分的,正如前人所论述的,“今之不知山者,皆指为轻世肆志之人,不知山得为轻世肆志者,盖有老母之贤许为之也。”(钱仪吉《碑传集》卷一四九)先生事母至孝,甲申国变,先生奉母辗转以避兵燹,后虽出家入道,却仍奉侍老母周到如常,在生不如死的内心煎熬下,先生几次想要殉国或者出亡,但都因为考虑到母亲而马上作罢,而这,无疑又加重了先生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傅山 草书杜甫《漫城二首》之二诗轴

  每当鼎革之际,对于忠孝的选择就势必对遗民知识分子的灵魂产生痛苦的焦灼,仅以明清之际为例,做出类似先生选择且也受着先生同样折磨的亦在不少,著名者如“易堂九子”之一的曾灿,明亡后也落发为僧,但在遨游闽、浙、两广后还是归家以躬耕养母;著名文士明末诸生周容,明亡后亦削发为僧,后以老母在,又还俗供养,与先生一样,周容后也被荐博学宏词,但亦誓死不应召而罢……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观诸这些遗民孝子,虽则痛苦,但却从客观上维护了自己伦理道德世界里坚守的忠与孝的洁净与纯粹。

  到南方后,张煌言、郑成功的反清斗争已失利,救亡无望,傅山只好带着悲愤的心情回到太原。一路上,他反思明王朝的腐朽和南明小朝廷的苟安无为,比之历史,简直较宋季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存于山西博物院的草书《读宋南渡后诸史传》轴,正是傅山以史喻今的一幅手札,文曰:“读宋南渡后诸史传,真所谓箭头不快,努折箭竿。细绎李伯纪,何其不似南人用心也!鞠躬尽瘁,武侯后仅见。”该作笔力疏放有力,学思中蕴藉万钧,是傅山先生现存的代表作品。

傅山 草书临王羲之《伏想清和帖》 轴

  “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这是傅山先生写给儿孙们的一句诗,这句诗集中体现了先生对书法学习和创作的核心精神与态度,古人所谓“知人论世”,先生所谓“作字先作人”,正是化用了儒家传统的道德精髓于艺术的创作实践当中,而“奇”,并非有意标新立异,而是主张在艺术创作之前,应先养炼高尚的道德情操于胸臆之中,培养淳正通博的学问以为指导,这样才能字如其人,达到庄严而古雅的境界。傅山先生一生志节,不可谓不奇,而一个“奇”字的背后,也正是这种刚介、奇崛的人格力量,深深地感动着人们。标举真率、反对奴俗,可谓是傅山先生一生思想、艺术、治学的精神内核,先生之斥俗倡真,具有非凡而伟大的时代意义,傅山认为,只有独立思考,尊重个性,不拘成见,才是思想、艺术乃至一切社会发展的前提保证,这种精神贯彻于书法创作中,便同样表现为主张张扬个性、独立鲠骨的艺术精神,先生曾在《家训》中就书法问题告诫儿孙:“字亦何与人事,政复恐其带奴俗气。若得无奴俗习,乃可与论风期日上耳。不惟字。”除去论书,那结尾处短短的一句“不惟字”,才真正值得人们去玩味,去思考。

  傅山先生非常重视书法学习、创作和研究的渊源有自,他不媚时,不谄世,主张师法古代书法作品,尤其是对先秦、汉魏书法的重视和深入研习,达到了时人未有的高度和深度,他曾说:“不知篆籀从来,而讲字学书法,皆寐也。”(《杂记》),就表现了他对古代文字潜心钻研、学而不厌的学者态度。同时,傅山也是清初中国书法由帖学转进为碑学的关键时期的一位革命者、实践家,基于他对碑学的影响和贡献,三百余年来,傅山先生始终是书法学界公认的十七世纪碑学的开山鼻祖。傅山先生曾讥讽作字之人如不能抒放心胸,那么便会沦为“卑鄙捏捉”。安排布置,矫揉造作,外表看上去规矩中正,但却失去了书法创作最重要的“天趣”。先生进而讨论书法家思想、精神的自由和真率时,更是提出了著名的“四宁四毋”的书学主张,是所谓“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这“四宁四毋”,代表了傅山先生的书学纲领,集中体现了傅山先生的自然美思想,同时,这也是傅山先生一生做人的准则,是先生精神、人格的凝练。

傅山草书临王羲之《诸从帖》 轴

  傅山对于二王书法,浸染极深,现存作品中,很多都是临摹二王法帖的传世名作,正因如此,在凭借着深厚的帖学功底上,傅山才能够出入碑碣书学,直追汉魏古风,圆熟地达到书法变化万端、无穷无尽的化境。山西博物院现收藏有傅山的多幅临王作品,如《临王羲之〈伏想清和帖〉轴》、《草书临王羲之〈诸从帖〉轴》、《草书临王献之〈安和帖〉轴》、《草书临王羲之〈明府帖〉轴》等,均表现出傅山对二王的熟稔和偏爱。傅山书风在晚年不但没有了米、黄、赵、董的痕迹,而且更加倾向于“二王”书风,开创了碑学的“阳刚之美”的风气,是以往的以“二王”为首的阴柔书风的变革,从此便开创了一代新的强烈的书风书体形式,是书坛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和转折点。近人马宗霍曾评价傅山的书法是:“草书则逸浑脱,可与石斋,觉斯伯仲。”艺术创作需要激情和热情,草书创作亦是如此。高度的热情之后其实需要的是高度的自控能力,收放自如,笔法得当,才是优秀艺术作品产生的途径。傅山的书法作品有时候难免会给人一种难以驾驭的感觉,这也许说明了他的笔法有一点放任过度了。但正是这种狂放的笔触,才使得傅山真正超出了其他书法家。这种狂放的笔触,一般人们很难再复制第二遍,连傅山本人都不能创作出复本,这也是他超出王铎之所在。

  三、傅山的晚年

  山西博物院收藏的草书《寿王锡予四十二韵》十二条屏,是傅山晚年的一套长篇巨制,此时傅山的书法造诣更臻老辣。这是一首四十韵的五言排律,前有序后有跋,书写于整幅绫子上,气势雄伟,笔墨狂放,震撼人心,读来感人肺腑,十二巨幅,一气呵成,虽至后段稍显老人臂力少减,但更添作品气势的贯通性和真实性。在跋文中,傅山自叙“老臂作痛,焚研久矣。”可见已有一段时间不习笔砚了,但渐趋化境的笔力依然酝酿于傅山的胸臆之中。

傅山 草书 《寿王锡予四十二韵》十二条屏(节选) 山西博物院藏

  晚年的傅山,隐居太原,虽土窑寒舍,也难改其乐,时或与儿孙辈作壮游,览尽大江南北,在游历之外,更是交结各地遗民,酬唱黍离麦秀之悲,抒发亡国陆沉之恨。于是,太原城南的松庄,一时成为文人学者的精神圣地。遗民魁楚,诗文泰斗,书坛巨匠,这些身份使傅山在当时的学术界、文化界拥有巨大的感召力和吸引力。明遗民以傅山为精神领袖,结识先生成为感怀故国、砥砺斗志的灵魂歌哭;诗人士子以傅山为一种强大的文化象征,争相以一睹先生真容、面临欬謦为幸事,于是在傅山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来自天南海北的文化名人,顾炎武、屈大均、阎尔梅、阎若璩、朱彝尊、李因笃、戴本孝、吴雯……双塔松庄、崇善古刹,无不留下了这些硕学雅士拜访傅山先生的足迹,实足为17世纪三晋文化史上最为灿烂的亮色。

  在这些朋友中,戴廷栻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他青年时期即与傅山友善,国变后更是利用自己的有利条件,时时接济傅山,以资柴米。戴廷栻(1618-1691),字枫仲、维吉、补岩,号符公。清山西祁县人,著有《半可集》等。戴廷栻出身世家,祖上累代出仕明廷,明亡后,他隐居乡间,拒绝出仕,修建“丹枫阁”以收藏流散民间的明朝文物并以为明遗民文化、政治活动的据点。戴廷栻自年轻时便与傅山交情莫逆,明亡后更是时时接济傅家,是傅山父子最重要的友朋之一,现存的很多傅山赠予戴廷栻的墨宝,都能看出这对明遗民文化大师的深挚交谊。现藏于山西博物院的傅山草书“贺枫仲得孙”手卷,即是为戴氏所写,全文虽为草书,但用笔匀称,平和稳当,颇见功力。

傅山 草篆《夜谈三首》之一诗轴 山西博物院藏

  传世傅山作品,多为行草,而傅氏曾自述最为得意的,却是真、隶二体,也许是过于自珍,不愿轻易示人,以致传世甚稀,故而更显得少数流传至今的傅山各体书极为珍贵。山西博物院收藏的草篆《夜谈三首》之一诗轴,堪称现存傅山作品中尺幅最大的巨制,逾三米的高度使这幅作品看上去颇为壮观,草篆文古怪离奇的结构却为傅山娴熟地掌握,苍劲有力的笔力凸现出傅山精深的书学造诣和深邃难测的功底。

  清政府为了笼络人心,泯除遗老们的反清意识,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正月二十三日下诏,令三品以上官员推荐“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朕将亲试录用”。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推荐傅山应博学宏词试,傅山以疾辞。康熙十八年(1679年),阳曲知县奉令将傅山以篮舆架窝抬往北京应试。傅山至京后,受到清廷满汉大员的隆重礼遇,多次劝诱,但他既不参加考试,也不叩头谢恩康熙帝赐予的“内阁中书”职衔,回到故乡,拒不悬挂清廷赐予的“凤阁蒲轮”额匾,高风亮节,耿耿傲骨,举世叹服。

  终生的反抗至此终于归于平静,然而,傅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最后。

傅山 草书《哭子》诗册 11开(节选) 纸本 27.5×24.3cm 山西博物院藏

  傅氏满门俊彦,单以书法论,傅山曾自谓傅氏已经“一连六七代矣”。自傅山先生而下,他的侄子傅仁、儿子傅眉、孙子傅莲苏,无不精通书道,他们秉承和发扬了先生精深博大的书学精神,为后人研究傅山书法提供了丰富的旁证和资料。其中傅仁书法最为深入先生堂奥,时人甚至认为几乱其真;傅眉书法亦能秉承乃父精神,深造绝艺;傅莲苏不但继承祖父衣钵,其书法又长于秀韵,偏擅天赋,祖孙三代四人于书艺精髓,均能造奥,为世所无。而在康熙十三年(1674年),傅仁便因病早逝,傅山在悲吟“卅年风雨共,此侄比人亲”(《哭侄仁》)之余,身心遭到很大打击,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二月初九,他惟一的爱子傅眉也撒手人寰,这对于傅山这个垂暮老人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自二十二岁举此子以来,傅山父子一起度过了躲避兵燹,四处流浪的生活,傅眉陪伴老父深山吟哦,卖药街市,牵驴挽车,也陪伴父亲游历大江南北,左右服侍,不仅如此,傅眉也很大程度上负着赡养祖母,接续香火的家庭重担,五十余年的人生可谓历尽艰苦。悲痛无比的傅山,挥笔写下了《哭子诗》十四首,分为《哭忠》、《哭孝》、《哭才》、《哭志》、《哭干力》、《哭文》、《哭赋》、《哭诗》、《哭书》、《哭字》、《哭画》及《无题》三首,现在这组诗稿原件即保存在山西博物院,透过傅山大片涂改的痕迹,可以看出,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无比哀恸溢满纸面。自傅眉去世,傅山便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一代学者、诗人、书宗、名医傅山与世长辞。

  余论

  傅山死后,他的意义和价值始终没有为人所忘记,自清迄今,关于他的传说一直流传在民间,对他的研究则渐成显学。

  傅山的诗歌,闪耀着一种不屈的斗争精神,处处洋溢着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哀民生之多艰的深切情怀,情寓于诗,读之令人感奋,后人每以为清初遗民诗界巨擘目之;傅山的绘画,跌宕疏狂,圭角奇出,骨力皴劲,卓然尘表。他的写意画,借助自然景物并与书法融为一炉的笔墨情趣,抒发其胸中的愤懑不平之气、抑郁不平之志;他的写生画,不事模拟,师法造化,取材于现实生活、身边事物,寄寓了自己的感情于其中。虽寥寥数笔,仍可看出一派瘦硬苍劲的笔墨之中,蕴含了一派粗犷豪放之风,一股潇洒脱略之气。清人每将先生画艺列入“神品”,更论先生“胸中自有浩荡之气,腕下乃发奇逸之趣”(《桐阴论画》),可谓的论;傅山的思想,作为明末清初的启蒙之音,有着十分超前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其在哲学领域内达到的思想水平在同时代是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傅山的医学,至今仍为吾国中医领域不可忽视的宝藏,《女科》、《男科》影响犹在;傅山的学问,庞博渊海,四部、内典无不精通,更开启清代子学研究之先河……

  今天,我们透过斑驳的绢素墨宝,展示先生无与伦比的魅力,领略先生的思想风骨,以为纪念。虽然四百年白驹过隙,沧海已变桑田,但我们从那铮铮铁骨、凛凛气节上,理应读到更多,读懂更多,思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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