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征程充分证明: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没有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新中国的文艺创作,改革开放以来新时期的文艺创作,特别是党的十九大以来的新时代的文艺创作,必然反映百年征程的波澜壮阔,必然表现百年初心的历久弥坚。我们在此关注的,是这一伟大征程的舞蹈书写。
一、具有“史诗性”品质的文艺晚会,可以追溯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演出的大歌舞《人民胜利万岁》——这是我们对中国共产党伟大征程最初的“舞蹈书写”!
大歌舞《人民胜利万岁》于1949年9月底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了首场演出,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邀请各民主党派知名人士出席观看。这部“大歌舞”由10个段落组成,其中“鼓舞”占了很大比重。除依据《战鼓舞》编创的《开场锣鼓》外,还有《花鼓舞》《腰鼓舞》等,的确起到了鼓舞人心、振奋群情的作用。这部大歌舞由舞蹈家戴爱莲和徐胡沙出任总导演,可以说是对中国共产党伟大征程第一笔浓墨重彩的“舞蹈书写”。
以“大歌舞”的形式再次书写“伟大征程”,是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5周年而创作的《东方红》,这种演艺形式此时正式定名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是在周恩来总理直接关怀下的艺术创作。据担任舞蹈编导组副组长的李仲林回忆,周恩来是当年7月在上海观看了大歌舞《在毛泽东的旗帜下高歌猛进》后做出的决定,提出“在15周年国庆,把我们革命的发展,从党的诞生起,通过艺术表演逐步地表现出来……时间虽然紧了些,但有上海的‘大歌舞’,空政文工团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还有《飞夺泸定桥》等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现成舞蹈……以这些为基础进行加工,是有可能搞出来的。”
《东方红》
除了序曲《葵花向太阳》外,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八个场次分别是《东方的曙光》《星火燎原》《万水千山》《抗日的烽火》《埋葬蒋家王朝》《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祖国在前进》和《世界在前进》。在构成每一场的舞蹈、歌舞和表演唱形式中,不乏在中国现代革命史和当代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流传、沉淀下来的好作品。将现当代优秀的音乐舞蹈作品结构到这种“音乐舞蹈史诗”中,是使之具有“史诗性”品质的重要因素。
在198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之际,我们又推出了迈入“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中国革命之歌》。时任国家文化部副部长的周巍峙担任这次创作演出领导小组组长。这部作品除序曲《祖国晨曲》和尾声《向着光辉灿烂的未来前进》外,其余五场基本上是以历史时期来划分,分别是《五四运动到建立中国共产党》《北伐到井冈山》《长征到解放战争》《建立新中国到粉碎“四人帮”》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到十二大》。《中国革命之歌》和此前的《东方红》都用了童声合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作为压轴表演,这其间体现出我们创作理念一以贯之的追求。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的2009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公演。张继钢出任总导演。除序幕《我的家园》外,构成“史诗”的五章分别是《山河祭》《热血赋》《创业图》《大潮曲》和《中华颂》。这部“史诗”表现的时间跨度是从“1840-2009”的169年。创作者们首先是寻找到重大历史节点的“经典表情”;其次是为这些“经典表情”寻找到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第三是建构起“经典表情”的有机整体性——包括语言风格的统一性、形象要素的层叠性和结构关联的逻辑性等等。
201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奋斗吧!中华儿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闪亮登场。“史诗”的四个篇章,分别就是《浴血奋斗》《艰苦奋斗》《团结奋斗》和《奋斗吧!中华儿女》,而由此表现出的主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梦想。中国共产党一经成立,就把实现共产主义作为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义无反顾地肩负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团结带领人民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谱写了气吞山河的壮丽史诗……可以说,从大歌舞《人民胜利万岁》到《东方红》《中国革命之歌》《复兴之路》和《奋斗吧!中华儿女》等“大型音乐舞蹈史诗”,是对中国共产党伟大征程最宏阔、最厚重、最深邃的“舞蹈书写”!
《奋斗吧!中华儿女》
二、对于中国共产党伟大征程的舞蹈书写,更多地体现为大型舞剧的创作,这首先体现为原部队院团及其所属军旅舞蹈编导的精品力作——《五朵红云》《红梅赞》和《铁道游击队》等是其典型代表。
195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之际,游惠海发表了第一篇盘点“中国舞剧创作”的文章,其中提出:“认真地说,我们民族的舞剧创作是从1949年出现的《进军舞》和大型舞剧《乘风破浪解放海南》开始的。”虽然《进军舞》未必是严格意义上的舞剧(有点像现在比较多见的“舞蹈诗剧”),但从其精神指向和舞蹈模态上来说,确实可以认为是中国当代舞剧的萌芽。《进军舞》的总编导是中国“新舞蹈”的拓荒者吴晓邦,这是他为配合宣传东北的解放军“大进军”的形势而创作的作品。可以看到,《进军舞》作为伟大征程的舞蹈书写,书写的是我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征程中极其关键的一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最初几年的舞剧创作,主要是由部队文工团表现的“抗美援朝”战争的中型舞剧。代表作主要有《母亲在召唤》《金仲铭之家》和《罗盛教》。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前夕(1959年6月-7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举办了“全军第二届文艺会演”。胡果刚撰文总结说:“这次参加会演的舞蹈节目(包括舞剧和歌舞)共114个。以反映部队生活的一类舞蹈创作来说,内容就非常广泛:有反映红军长征的《十八勇士》《忆当年》《飞夺泸定桥》;有反映抗日战争的《雁翎队》;有反映解放战争的《五朵红云》《英雄丘安》;有反映抗美援朝的《不朽的战士》《把红旗插上‘四二四’高地》《黄继光献身》;有反映福建前线的《王邦德》《前沿怒火》;有反映西藏平叛的《雪地追歼》等,这其中尤为突出的是舞剧创作,出现了《五朵红云》《蝶恋花》和《英雄丘安》等比较优秀的舞剧作品。”
舞剧《五朵红云》由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创演,查列任领衔编导。编导们在“创作体会”中谈到如何“结构舞剧”时指出:“一、要从采访资料中找出主要矛盾和事件,这关系着作品的主题,有什么比把黎族百姓不当人看、当作野兽去展览更残酷的呢?这就是我们找出的主要矛盾和事件。二、要考虑如何在剧中安排舞蹈。因为是舞剧,就要使它既富有戏剧性结构,同时又能以舞蹈表现;也就是说,必须使剧中人物通过剧中事件能舞。”此外,还谈到了“舞剧编舞”问题:“一、故事发生在海南五指山,毫无疑问应以黎族民间舞为基础;二、虽然黎族民间舞在剧中有了发展,但表现这样一个伟大的主题还甚感不足,必须借鉴其他的舞蹈元素给予充实……”除《五朵红云》外,此次“会演”及稍后出现的舞剧《蝶恋花》(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创演)、《雁翎队》(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创演)和《湘江北去》(总政歌舞团创演)也都是体现伟大征程“舞蹈书写”的优秀作品。
军旅舞剧再一次引人注目,是空军政治部歌舞团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2001年)创作的《红梅赞》,该剧成为“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首个年度(2002-2003)“十大精品剧目”中惟一的舞剧作品。编导杨威以《经过是最丰厚的礼物》为题谈了创作体会,她说:“在去息烽监狱和渣滓洞的采风中,我感受了很多——那是怎样的一群年轻人,是什么样的勇气使他们战胜了面对死亡的恐惧?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了‘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我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的自信和他们充满表现力的神情,无不体现着舞蹈的精神;我知道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种精神与肉体禁锢的舞蹈,使灵魂在自由空间中的舞蹈……我想,我找到了舞剧的主题!”
在这之后,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和总政歌舞团先后推出了大型舞剧《三家巷》(阎兵、徐成华编导)和《铁道游击队》(杨笑阳编导)。两部舞剧分别依据欧阳山、刘知侠的同名长篇小说改编,又分别获得了“中国舞蹈荷花奖”和文化部“文华大奖”。在第十届中国艺术节(2013年)荣获第十四届“文华大奖”的《铁道游击队》,是一部极具创新精神的作品——它的“创新”主要体现为将“空间营造”成功地运用在舞蹈叙事中,启示我们:当我们舞剧故事的讲述场景发生具有“时空性”的变迁时,不要只从“动作动机”的变化上去“找辙”,而要从变迁的场景中去探索全新的空间营造,从而建立起一种全新的形式感。
三、关于舞蹈所书写的这个“伟大征程”,还突出体现在中国芭蕾舞剧创作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5周年之际问世的《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已是家喻户晓;而近年来辽宁芭蕾舞团创演的《八女投江》、广州芭蕾舞团创演的《浩然铁军》、中央芭蕾舞团创演的《沂蒙》和上海芭蕾舞团创演的《闪闪的红星》等,更是以“红色芭蕾”构成了新时代一道靓丽的风景。
1964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5周年,中国芭蕾的舞剧创作也正在此时开始发力——聚焦革命历史题材成为“现象级”景观。先后问世的作品有中央歌剧院芭蕾舞团创作的《红色娘子军》(李承祥、蒋祖慧、王锡贤编导)、上海舞蹈学校创作的《白毛女》(胡蓉蓉、傅艾棣、程代辉等编导)和北京舞蹈学校创作的《红嫂》(尹佩芳、王绍本等编导)。上世纪70年代中期出现的《沂蒙颂》(李承祥、郭冰玲、徐杰编导)就是在《红嫂》基础上的再创作——近期由中央芭蕾舞团推出的《沂蒙》(原名《沂蒙三章》徐刚编导),也保留了前两部作品中“乳汁救伤员”的核心事象。
《红色娘子军》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在此中无疑起着“龙头”的作用,并且因为已有六代舞者饰演女首席琼花而成为薪火相传的“红色经典”。李承祥当年代表剧组发表了《在芭蕾舞剧革命化的道路上》的创作谈,其中写道:“我们在创作中遵循这样的原则:首先从作品的内容和人物出发,适当地运用芭蕾舞原有的特点和舞蹈技巧,并使它与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相结合;同时要从生活出发,大胆创造新的舞蹈语汇……在技术本身的要求上,仍保持着收紧、外开性等特点。我们也根据新的人物和思想感情,努力突破原有芭蕾舞的传统手势、造型以及那些扭捏作态的贵族式的风度;而代之以今天现实生活中无限丰富的新的手势和造型,以及劳动人民的健康、开朗、意气风发的情感,使新的动作与芭蕾舞相结合。
在《红色娘子军》问世半个多世纪后的2014年,辽宁芭蕾舞团创演的又一部革命历史题材、且是军旅题材的芭蕾舞剧《八女投江》(陈惠芬、王勇编导)隆重推出,该剧除获得首届(2014年度)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和“滚动资助”外,更于第十一届中国艺术节(2016年)荣获第十五届“文华大奖”。该剧的成功在于很好地处理了三个关系:一是很好地处理了军事动作和芭蕾风范的关系,使之既体现出“芭蕾风范”又张扬了“抗联精神”。二是很好地处理了“八女”共性与人物个性的关系,既鲜明地体现出不同人物的个性,又有效地实现了人物之间的共同理想和革命情怀。三是很好地处理了叙述主线与“插部”呈现的关系,在抗联部队转战白山黑水的叙述主线中,使“八女”每一个体的个人关系及情感关联都得到合理展开,使得舞剧内涵丰富且人物性格丰满。
《八女投江》
四、我国各地的舞剧创作,大多有浓郁的“地域情节”,且既往较多地落墨于地方的文化名人。自上世纪90年代末,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1999年)以来,表现革命志士的大型舞剧创作络绎不绝。广东的《星海·黄河》和《风雪红棉》、山西的《傲雪花红》和《吕梁英雄传》、四川的《努力餐》、吉林的《杨靖宇》、安徽的《立夏》、山东的《乳娘》、湖南的《热血当歌》、浙江的《秀水泱泱》等无不如是。这其中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上海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和内蒙古的《骑兵》。
上海歌舞团创演的《永不消逝的电波》(韩真、周莉亚编导)是近年来“两个效益”最佳的大型舞剧作品。该剧自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荣获第十六届“文华大奖”以来,一直在全国巡演,且所到之处都需要一再加演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中国舞协主席冯双白以《赋崇高革命激情以艺术光芒》为题评述道:“剧场里,年轻观众的热烈反应告诉我们,这是一部充满现代审美感染力量的舞剧。它高举暗夜里的熊熊火炬又不乏动人情感,它尊重原作架构又不局限于简单叙述,让艺术笔触深入中华民族复兴道路上先烈们的伟大情怀,又将此情怀揭示得细致入微、合情合理,让崇高发散出耀眼的光芒……”
《永不消逝的电波》
与表现我党地下工作的《永不消逝的电波》不同,内蒙古艺术剧院创演的《骑兵》(何燕敏编导)表现的是我党领导下的骑兵部队血战沙场。该剧2020年9月在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决赛中位列榜首。该剧实现了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统一,实现了戏剧性和舞蹈性的高度统一,实现了继承性和创新性的高度统一。舞剧《骑兵》的成功,给予我们“伟大征程的舞蹈书写”以重要启迪:第一,舞剧创作的第一要义是表现人,是表现具有鲜明性格的人,特别是要表现人的性格成长,或者说表现成长中人格境界不断提升的人。剧中男首席朝鲁就是这样的艺术典型。第二,舞剧创作的情节构成应是典型人物的性格成长历程,情节的节点应是性格成长历程的要点和亮点——这对朝鲁而言正是《男儿归》《从军别》《英雄泪》和《骑兵魂》四幕中的呈现。第三,情节构成的完整性既是由人物性格的成长历程所决定,也是舞剧叙事形式感建构的必然要求。这就不仅需要“要点”选择得当,更需要有“亮点”推向高潮——该剧《英雄泪》中朝鲁与战马尕腊的人马共励、决死沙场就是这样一个推向高潮的“亮点”。
《骑兵》
通过以上匆匆的巡礼,我们可以看到:缅怀革命志士、坚持革命理想、认同崇高精神,目的主要在于我们当下的精神文明建设,在于我们中华民族的培根铸魂、凝神聚力。“舞蹈”这种形象直观、情感真挚、性格鲜明、冲突尖锐的表情型艺术样式,更容易感染人、打动人;我们应借助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历史机遇,推动“伟大征程舞蹈书写”的艺术创作具有更高境界、更强力量和更美品质。
(作者:于平,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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