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首发于《中国散文家》2015年第6期“青岛笔会作品小辑”,中国文艺评论网择优转载。)
梅雨画地为牢,以时间为代价,把青苔圈住。
青苔画地为牢,以幽静为樊笼,把绿色禁足。
我觉得最能体现江南气质的不是青砖黛瓦粉墙,不是月亮门、菱花窗,也不是八角亭、马头墙,而是那最普遍而又最独特、最古老而又最新潮的“建筑”——苔痕。
青苔半壁,细细端详,可见绿色深浅不同,花纹繁复,如云锦交织。这是一抹被时间耽搁的锈迹,沿着记忆氤氲的青石板蔓延,滋生着一个关于回归的故事。
自然生长的青苔总是有很写意的边缘,如饱蘸浓墨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力透纸背,深陷岁月。苔痕在时光的墙面上,是一位安静的行者,走在回归绿色的路上,守着自己一成不变的单纯和向往。
青苔是配角造型的主角,是主角身份的配角,也是一个故事的书写者。在青石板的舞台上,青苔形态各异,有的像团扇,有的像琵琶,有的像绸带,她们拥有神秘的生长节奏,像团扇轻摇,琵琶反弹,绸带飘舞,游走在现实与梦的边缘,不断在园林里写下一句句留白颇多的诗,一个个残碎的故事。
诚如《幽梦影》所言,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这江南锈迹就是花中的蝴蝶,灵动、精致、诗性,是山中的清泉,活泼、清澈、干洌。有人说枫是秋天的血,那么苔便是夏天的魂,是四季这场歌剧里夏天的呓语和自白。枫叶经霜便红,青苔遇雨方绿。青苔绿得仙气十足,像从昆曲里走出,一路缠绵,浅浅吟唱:绿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明月千古与共,香色俱古,青苔亦如是,而且这些瓦片石板上的微型草原更添了时间和自然的痕迹。和明月相似,青苔是寂寞和安于寂寞的,不开花,不结果,只愿静静地享受生命的本色。甚至不需要阳光,只需借得几分雨水,便还潮湿阴暗以生机勃勃。这份生机勃勃天生有一种绘画美感,像在写画,不是造作,是天成。
正值梅雨时节,我有幸被邀监制一部关于江南烟雨的纪录片,导演约了几位素不相识的摄影师在苏州园林里参加见面会,谈到视点,导演和摄影师们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去,指着石板和墙壁上的青苔说,这是最好的角度,也是最好的取景层次之一。我触摸着这湿润的绿色不禁莞尔,古今无异,殊途同归,艺术工作者们诚不负你。
这江南最通俗而又最高雅的艺术品,以配角出场,以主角回归,它的主要意义已不是以绿意给大地庇护,而是作为一种解读江南的最贴近地面和脚步的角度存在着,让人遐思古人的幽趣情怀和古来的诗意,也联想到一个古老民族传承至今的不老格调。
青苔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在石头这双鞋子里行走。穿一双旧鞋子,走出新故事。江南锈,拓展了江南美学,带着江南走出自己的鞋子,走向更自由更遥远的地方。倘若没有这江南锈迹,就不能为花卉涵养更多水土,园林内外便失去太多生机,脚步远了,繁花再香,也抵不过雨的凄凉。
青苔以诗性的胸怀纳住雨水,以野性的姿态布满江南。江南锈镶嵌墙壁、石阶,是建筑里闪过的最妥贴的蒙太奇,自由,自主,自然,又是格律里跳出的最惊艳的诗眼,天性,天真,天成。
雨停了,青苔旁一朵娇艳的的蔷薇花开始绽放天地大美里的一线灵机。像一只脚走出自己的鞋子。新的墨迹,晕开在石阶上,像在等待又一代的书生。
(文/李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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