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于2015年11月发布于豆瓣网,中国文艺评论网择优转载。
看完《山河故人》,走出电影院,会有一种长时间的“无感”。以往看电影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在那两个小时以内,被牵走,被带动,甚至被演员的表演、台词感动,好像电影里的情感、故事离你很近,但奇怪的是,过不久,便不再受其影响。
对,就是“影响”,贾樟柯的《山河故人》,虽然看完之后“无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我好像知道他想要“传达”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记录”什么,但总觉得都和我关系不大,无论是故事内容还是人物情感都好像离我很远,但这种距离感,偏有一种奇怪力量让我的思绪漂泊流浪。
一直以来,贾樟柯都执着于贴近现实,表现故乡汾阳那个小县城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下的生活状态。喜欢他的人,大底也是基于他身上这种与生俱来的尘土气吧。他不是文艺青年,倒更像一个艺术家,贴近民间的艺术家。他总希望通过声音和画面做出些什么,就像他曾经在谈到《小武》这部电影的创作时说到,“在汾阳那些即将拆去的老房子中聆听变质的歌声,我们突然相信自己会在视听方面有所作为”。他好像一个有纪录片情结的导演,所以他的电影画面,素朴、粗糙之中透着生活气。
《山河故人》跨度三个时间段,从1999年到2025年。这部影片虽然时间指向未来,但属于贾樟柯特有的气息没有变。你一定记得落日下扛着关东大刀的少年,记得工厂的噪音,记得拉煤车漏下的煤灰,记得广播里的旧日新闻,记得那一首首年代金曲,当然还有山西方言。细心一点的话,还能够注意到电影画面里这座小县城的阳光,甚至能感到光线里有尘土飞扬。这样夹杂着尘土的阳光离我们很遥远,但又好像能越过时空,让我们感到呛鼻、压抑。
看过贾樟柯的剧本,无论是最初的《小山回家》,还是《小武》,都会发现他总是惦记着阳光,那座北方小城是他真正生活过的地方,他对那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似乎阳光也能够像来往的行人、街头的叫卖声一样被感知着。他的剧本里,随处可见初升的太阳、初春的田野、路边的白杨树、远处的山坡,以及工厂烟囱的浓浓烟雾……
贾樟柯和他电影里的人物,共同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夹杂着尘土与浓烟的阳光包裹着。有种逼迫感和压抑感,而这里的人们生活却显出一种认真和努力。
电影《小武》中,小武是个扒手,但却并不让人生厌,当然更不会喜欢,只是更多地知道他了解他。这个自称靠“手艺”吃饭的人,当昔日的同伙已经成为一方企业家时,他依然操持着“旧业”,终日游荡。但从小武身上,能够看到一种真诚,每次他偷了钱包,照例会把钱包里的身份证塞进信箱寄往派出所;为了一个无人在乎的承诺,去凑五斤十元一张的钱;痴心等待已经跟随煤老板远去的歌女胡梅梅的回音。或许小武的结局在别人眼中是可怜的,但他自己未必不洒脱,他也曾经有过“爱”,无人的澡堂里,可以独自去唱《心雨》,他心里或者也有着一种叫做英雄情结的东西,当《霸王别姬》的音乐响起,他是他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当然贾樟柯才不会这样为小人物框出童话,小武终究是被抓了,在街头接受越来越多的人的旁观和审视。片中的流行音乐弥散着的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贾樟柯似乎在以一种拍纪录片的方式在拍电影,他不仅想要在视觉上让人们看到90年代中国北方一座小城的景象,在听觉上也要完成忠实的记录。《小武》中的《天空》《心雨》,旋律中流露着的是爱的挣扎和凄凉。
同样,在《山河故人》中,三次响起的《珍重》,有巧合的因素,但我愿意相信这种巧合。当音乐承载了命运流转的无奈和伤痛之时,你会觉得声音、画面、人物、情感是融为一体的。不需要太多的言语,看到沈涛和儿子到乐坐上去上海的火车,他们各塞一只耳机听这首旧曲时的画面,只剩无言。
看贾樟柯的片子,感觉这个导演总在贴着地面前行,他将熟悉的那片土地上的一切收入眼底,又不忘抬头看看阳光,尽管阳光里尘土飞扬,但呛鼻的同时,到底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和绝望。
我想,也许他在记录一种叫做“人情”或者“人性”的东西,才在冷酷的现实中现出一种较温暖的基调。他会告诉你,生活绝对不是理想,白天不是光芒万丈的,夜晚也不是绝望孤单的,日子是一种应当被正视的存在,尽管粗糙、浑浊,甚至丑陋不堪,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有着生的气息。
影片的结尾,沈涛独自在雪中跳起当年的舞蹈。现实也许就是这样,无数的命运流转,无数的风流云散,山河还在,故人却永远不再归来。我们走过的路不长,你是否也会偶尔生出一些对故人的念想,是否偶尔也会觉得忧愁和遗憾?岁月无可回头,生活总在继续,不论命运带给你什么,你总会在你生活的那片土地,以沉静的步调,踩着所有的彷徨、无奈、挣扎和遗憾,走向未来。
(文/程慧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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