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与祈祷
——由武汉抗疫想到的一幅画和两个人
近日,频频看到全国各地医护及相关人员结队出征支援武汉及湖北各地区的影像和文字,赞叹与祝祷之余,心绪久久澎湃。
在手机上看着他们出征的场景,我想起创作于80年前的一幅油画——《“七七”的号角》。此画为布面油彩,现藏于中国美术馆。尺幅并不大,因为它其实是为将来的大幅创作而构制的草图,严格来说,只能算一件未完成的作品。画面主体是一列由远渐近的队伍,表现了主要由青年学生组成的文艺宣传队走上十字街头开展抗战宣传的历史镜头,人物原型是当时武昌艺专美术系和音乐系的学生们。他们扛着宣传旗,拎着锣鼓喇叭,踏着孔武稳健的脚步,面色沉毅淡定又裹带着激愤、焦灼、思忖、期盼等复杂的情绪。全图笼罩在一片暖色中,如柔和的曦光照映着一个个青涩的脸庞,象征着热血青年为民族存亡而战的斗志和寄托的饱满希望。80年后,当我看到一批批医护工作者、尤其是韶华正茂的年轻人临危受命、舍家卫国、投身抗疫前线,我觉得他们像极了这幅画中阔步壮行的青年,在今年骤然吹响的这次号角声中,他们当之无愧是“最可爱的人”。
唐一禾《“七七”的号角》33.3×61.2cm 1941年(来源:《美术报》)
这幅画的作者唐一禾先生,是20世纪前期重要的油画家。早年毕业于武昌艺专,后入北京美专研习油画,受当时学校教务长闻一多先生之人格、学问影响颇深。大革命时期回武昌参加革命宣传,后执教于武昌艺专。曾留学法国,深造于巴黎美术学院。尤其在抗战时期,他以画笔为戈矛,创作了一批记录时代实景、描写民生疾苦的优秀画作。惜天妒英才,1944年,39岁的唐一禾不幸身殁于江轮失事。因此,《“七七”的号角》也就只留下这张珍贵的草图,成为20世纪中国油画史上的经典图像。
唐一禾先生是武昌人,他的精神引路人闻一多先生是湖北浠水(地属黄冈)人。他们都是在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底幕上印刻下嶙嶙铁骨与赫赫履迹的具有炽热的家国情怀的艺术家和斗士,不辱文人与知识者的道义和责任,慷慨赴国难,以手中之文艺为民族的尊严和团结救亡而奋战。无论是武昌艺专还是西南联大,那一时代精神和文人风骨总是同根同脉,民族危难之际,更趋彰著。唐一禾和闻一多,仅为泱泱华夏万千仁勇之士中的两位,他们都生于江汉故土,特别在此刻,武汉和黄冈这两个籍贯地名也正令亿万国人累日揪心。
年轻时的唐一禾先生
近日文化界、美术界开启了“文艺抗疫”的热潮,号召文艺家们以诗赋、丹青和旋律声援一线,扬气辅威,共御顽疠。确实,文艺是笔墨是音符,特殊时刻,也可以为刀为旗,纵览古今,诸多关键的历史时刻都闪耀着文艺的潜能和力量。这一声“文艺抗疫”的号角,既是大时代的煊赫使命,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切肤考验。能否超越平俗,击碎苍白,直触人性的悲悯和生民的呐喊,国人拭目。从唐一禾、闻一多两位先生的人格担当与艺术生命中,我们径可汲取一捧挺拔于荆楚大地的精神火种——那种真朴的膂力和不死的劲头。
苍茫的号角吹响了,待这场战斗过后,唯愿神州平安,苍生无恙。闻一多的诗集《死水》收有《祈祷》一诗,诗云:“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这应是当代文艺可思可为的真正之价值。伟大的人民和文艺都需要号角中的猎猎嘶鸣,也不可放弃祈祷中的静默反思;欢笑与热泪交融的爱,方可深沉且久长。
(作者:张鹏,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史论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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