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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深学浅(朱以撒)

2021-03-04 阅读: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朱以撒 收藏

  (点击本页标题下方的“来源:《中国文化报》”,查看报纸文章,链接为:http://epaper.ccdy.cn/zh-CN/?date=2021-02-28&page=4&detailId=%E5%AD%A6%E6%B7%B1%E5%AD%A6%E6%B5%85

 

  学北朝碑刻的人何其多也,以为北碑和唐碑相比有更多的天真烂漫、轻松自如,不似唐楷那般法在前、意在后,郑重其事。尽管作者的身份、地位相距甚远,唐名楷书家大多是权贵公卿,北朝碑刻的书写者则大多是无名氏。在具体的书写上,北碑会给学习者更多的补充、调节的空间,也更有让人联想、想象的可能。因此北朝碑刻中的造像记、墓志铭、摩崖题字,林林总总恍如汪洋,都被人细细寻觅。一碑一奇,各呈其长,各见巧妙,莫有同者。人们不知作者为谁,更不知从何来、往何处。历史就是这样,使彰显者更彰显,使遮蔽者更遮蔽,唯时日到来,方才去掉蒙翳。

  如今学习北朝碑刻已多见功利之效应,入展获奖多了起来,很适宜此时的审美消费。但细细观赏,学者不过学字,倾心用力于某一碑,学字不辍,真要创作,千字百字,依格填入,的确相似。若入选获奖,便可依此判断学习的成功,可称书法家了。至于一碑之中如此多字,究竟叙述了什么,主旨是什么,与此有关联的又是些什么,都不曾去追问,更不论研究了。因此一碑之所学,千百零碎字也。时下最鲜明的一个特点是分工细微且狭隘,学书者学字,学文者写文,若问碑文何意,书家不知,则要问询学文者了。

  如果艺文区别如此光滑,二者之间全无关联,那么一个学书法的人,要把字写得端正清楚还是可能的,但要过渡到文的场域,则没有可能。

  学碑的另一种路径则如鲁迅——鲁迅在一些人眼中是与文学相连的,也就是作家。但观其字迹追寻其书法路径,必归结于碑版的滋养。一个人把问学之路指向文学,尽自己的才华努力,无穷的远方、无尽的民众,都是他笔下的文字对象。而对于书法,当时的人似不必特地提及,平日执毛笔而书就是进行书写的练习了,真要抽出大块时间来临某一方碑,像书法家那般作攻略,并不需要。鲁迅书法的碑味,只能从他整理国故这个角度来言说——在整理古代大量碑版的同时,入于目、会于心、应于手。从民间金石这个范围,鲁迅先后整理了汉、魏、吴、蜀、前秦、晋、宋、梁、北魏、东魏、北齐、北周、隋、大周共564页,朝代待考的37页。墓志范围有晋、后秦、宋、齐、郑、北魏、东魏、北齐、北周399页。待考朝代3页。譬如在《鲁迅跋文》中他谈到《吕超墓志》的定位,就运用了《通鉴目录》《顺帝纪》《宋书·文帝纪》《隶释·张平子碑颂》进行甄别,最后结论是:“按隋国,晋武帝分义阳立,宋齐为郡,隋为县。此云隋郡,当在隋前。南朝诸王分封于隋者,惟宋齐有之。此云隋郡王国,则又在梁陈以前。”可以这么认为,鲁迅是在研究大量的碑版过程中进行吸收的,并不执着于某一碑于精细之学,亦不止于主要效仿某一碑,而是广博研究,广博效仿,知行合一,不断推进,使研究有结果,效仿有进展,并非硬学苦学所致,逐渐使诸碑之特色融于腕下,自成格调风范,不与人同。

鲁迅先生书法作品

  带有研究性质的学习和钻入碑版的点画结构学习是有差异性的。一个只是学字,一个则是把碑放入那个时代下研究,对碑的认识深了,反而钩沉出碑的韵致了。

  如今没有人否认鲁迅是个有个性的书法家,但没有多少资料言说他如何具体地学习碑版。书法可以说是他文学的主业之余,却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收获——看得多了,想得深了,进入内心,显于笔下,既有碑的气度,又有行书的灵活生动,于古拙中见姿致,笔短意长,得气得韵。一方碑除了字,还有很多信息,难以穷尽,唯有心探微索隐,方可有深的领悟。倘一方众人陌生的碑,则研究它又具有开创性,也是让人感到艰难且开心的事。如此认为,鲁迅于碑付出更为深沉且重大心力,也就进入碑的更广阔空间,获得了真知,获得了书法,真是另辟学碑一途。

  学有大学、小学、深学、浅学、广博之学、狭隘之学,终了必显格局大小、格调高下。真能如鲁迅那般面对碑的态度,多一些文人气贯串其中,那也就能使自己超越一般学碑的写手习气,更上一层。

 

  (作者:朱以撒,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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