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董其昌以禅喻画,将中国山水画分为南北两宗,并首次在《画旨》中提出了“文人画”的概念,他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这在中国绘画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还进一步在《画禅室随笔》中说:“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璪、荆、关、董、巨、郭中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而北宗微矣。”他把以水墨渲淡为主的画法归于南宗,推诗、书、画皆通的王维为“南派”之首,而把青绿山水派代表唐代李思训、李昭道父子,以及南宋李、刘、马、夏等皆归于北宗。
就南北宗的山水画皴法而论,南宗以披麻皴为主,勾皴笔致柔顺舒缓,物象平远浩渺,山石多用披麻皴,设色轻淡;北宗以斧劈皴为主,勾皴刚猛泼辣,山石用斧劈皴法,重设色,物象高远或深邃。早在山水画兴起之初,甚至到了“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历代名画记》)的唐代,南北宗画风并无截然不同的区别。从现存李思训父子的画作看,无论是《江帆楼阁图》,还是《明皇幸蜀图》,都取材于南方山川,且多为写实图景,但画法中庸,实无北宗的偏颇。而董其昌所推崇的南宗始祖王维,传说其兼善“水墨渲淡”和青绿二体,可惜画迹不存,即便摹本也以讹传讹,难以考察南宗的初始画法。
山水画作品《江帆楼阁图》
五代十国时,一些怀才不遇的文人墨客疏离朝政,浪迹山林。他们在不经意间创造了一批彪炳画史的旷世杰作,以荆、关、董、巨、李、范为代表的画家影响深远,他们使中国山水画发生了革命性的转变,也产生了画风画法上的重大分野。隐居太行山的荆浩,以北方山川为描写对象,其画法风格独特,米芾评价“云中山顶,四面峻厚”(《画史》)。荆浩通过“远取其势,近取其质”画成《匡庐图》《雪景山水图》等大气磅礴的全景山水。
与荆浩不同的董源,生活在五代的南唐时期,供他取范的只能是江南山水。董源曾经担任过南唐朝廷的北苑副使。南唐朝廷一向文风兴盛,南唐李璟、李煜二主均以词名世,董源应深受陶染。董源“水墨类王维,着色如李思训”(《图画风闻志》),“一样水墨矾头,疏林远树,平远幽深,山石作麻皮皴;一样着色,皴纹甚少,用色浓古”(《画鉴》)。其存世的作品《夏山图》《龙宿郊民图》《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等都是“淡墨轻岚”一类。这一时代的山水画卷多为绢本大幅的鸿篇巨制,只不过荆浩取纵势,而董源常作横卷式。
在董源传世作品中,《龙宿郊民图》最具开创面貌,蕴涵着对后世画风的诸多启蒙因素。此图近似正方幅式,这在惯常横卷的董源作品中比较少见。画面呈纵式平远构图,前景、中景、远景分明,是后世山水画“三层沙”图式的雏形。中景山体用纯朴的墨线作皴,辅以墨点,并掺杂干笔与破笔,是后来南宗山水披麻皴法的古范。此法由巨然继承,元四家发扬光大,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与之一脉相传。吴门沈周化而用之,董其昌更用其极,只是清四王一味沿袭,幸赖现代新安巨匠黄宾虹的复兴,终使祖法不绝。
《富春山居图》(局部)
单说山顶矾头画法,巨然取之,即自成派。倪云林师其断岸平陂,而卓然大家。至于近景树木交柯,远山秀木葱茏,“淋漓约略,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画禅室随笔》),为南宗画家们所共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此图于山头和坡石处,施以淡淡的青绿,兼融了李思训青绿与王维水墨二法,实为小青绿山水的祖师范本。
只是董源的“淡墨轻岚”与后世的淋漓水墨相比,还不够成熟,其用笔的抒情意味也嫌单薄,物象尚拘泥于写实,其笔墨甚至还比不上王维的摹本。不过,这也为后世最具有“写意精神”的中国水墨画——文人画的发展,留下了发展的空间。
从世界艺术范畴来看,中国水墨画(文人画)是最具“写意精神”的,甚至可以说,“写意精神”不仅是中国传统书画的特质,而且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特质。所谓“写意精神”,其实是画家内在的艺术冲动和情感抒发的外在自由表现形式,遵循着主客观的统一规律,对自由的追求恰到好处,又不摒弃客观因素的制约。换句话说,“写意”是写生活现实所引发之意,写“实”之意趣,而不是写头脑凭空幻想之意。
事实上,西方美术也有很多绘画作品具有“写意”成分,他们也曾经历了从“形而上”造型向“辩证造型”的过渡,印象派、后印象主义绘画的自由表现精神,都有了更广阔的空间,但发展到了现代主义,画家们极力夸大自由,无限度地削弱客观因素的制约,使得西方绘画的“写意”步入了歧途,未能修成“写意精神”的正果。
历史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北宋米芾父子的墨戏云山,有力地矫正了前人用墨的不足,并将飞动的行草书法融入淋漓的画面,开创了书画一体的先河。赵孟頫始在画款后钤印,倪瓒又诗书题跋,到了吴门画家手里,则真正完成了诗书画印一体的南宗文人画的历史嬗变。
可是,到了20世纪初年,由康有为、陈独秀等发起的“美术革命”,引进了西方美术写实的造型观念与表现语言,对中国传统文人画进行了并不成功的改良,片面强调西式绘画的写实性,严重制约了中国画的个性精神;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美术界又从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中得到启示,国画界开始对写实性进行纠偏,但是,这种纠偏多表现在对平面形式的极端化追求,也远离了大写意笔墨的精神意蕴。具备上述写实性或构成性观念的当代国画家,有的欠缺中国传统文化(书法、古典文学)的修养,失去了“写意精神”最基本的技术或艺术支撑,他们也就从根源上缺乏浪漫超脱的大写意精神。
虽然从历史脉络考察,董源以来直至现代黄宾虹、陆俨少等,中国水墨画重笔墨、重写意以及诗书画一体的文人传统,依旧传承有序,但我认为从总体发展趋势上看,中国当代文人画还是无可避免地日渐式微了。如何重建当代中国水墨画的“写意精神”,还需要美术界进一步做出努力。
(本文图片来源于搜狐网)
(作者:张先赋,安徽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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