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文艺批评的救赎之道
以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AI)的融合互动为标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在开辟着一个新的时代。这次变革的创新性与颠覆性在于——科技革新的产物,不只是工具,还是一种新的主体,即AI不只是生产他者,还能设计自我、生产自我及更新自我,它是自己的造物主。因此,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家泰格马克在新著《生命3.0》(2017年)中重新定义生命:生命不再局限于有机体,但凡能够设计自己、复制自己的都是生命。如此一来,计算机病毒和人工智能产品都是生命,这也宣告人类进入生命3.0时代——AI不再是工具,而是与人类具有同等权利的主体,和人类共同在场,彰显一个新世界。人工智能时代的文艺评论又将何去何从呢?
一、人工智能时代文艺批评遭遇的挑战
当AI大行其道时,相应的社会观念与法制还没有来得及建立和更新。在享受AI的丰富成果时,也出现了令人不安的事件——AI杀人事件,还有更深的忧虑:AI会成为暴君吗?或者为虎作伥,成为暴政的有力工具?这样的焦虑逐渐蔓延到各领域,文艺创作和批评也无一例外。随着AI的普及,尤其是机器人的广泛制造和使用,机器人写作不再是空想——机器人小冰出版诗集,化名“夏语冰”学画22个月就能开画展。这一切都宣告文艺的新时代来临。
随之而来的问题更不容忽视,由于机器人的介入,对于文艺批评而言,谁在批评?批评谁?用什么批评?都成为问题,甚至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原有的理论与方法都不得不进行修改。批评的主体不仅是人,还可以是机器人。机器人批评家具有合法性吗?机器人“写作”是“创作”吗?机器人有版权吗?批评的对象不再只是人,也可能是机器人。被批评的机器人作品是文艺作品吗?而批评的媒介将不再只是文字,还可以是某种机器人“算法”符号。与之相应的文本,不仅有纸质文本,还有电子文本,以及将会出现的“算法文本”。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学术不端,如何处理?问题接踵而来。
更令人难堪的是,机器人因其能“自主学习”,且又无需吃喝拉撒,无需休息,能够一直“写作”或者“批评”——一个完美的批评家,在“身体”硬件上,胜于任何人。在“智能”软件上,也优于许多批评家,而其效率则更是令人望尘莫及:只需输入指令(文艺批评的具体要求和风格),它便能迅速收集信息,分析数据,整合成新的符号,输出,完成一篇大作不过数分钟而已,数小时就能撰写一本书。谈笑间,就能著作等身,迅速淹没“人身”批评家。
这种超凡的“机身”批评家,一旦“闯进”文艺批评的园子里,将要掀起巨浪,不仅要“抢了”许多文艺批评者的“饭碗”,还要使“大师们”的批评作品顿然失色,更要解构以往的批评观与方法。一场新的文艺革命呼之而出。
二、文艺批评的可能出路
面对AI带来的文艺批评诸多难题,不论社会还是个体,都尚未有充分的应对之策。甚至有人还乐观地以为,AI不过是一种新的工具罢了。而以霍金等人为代表的谨慎派则极为担忧,他去世前呼吁世人警惕AI,不可滥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为AI不同于任何工具,它不仅具有工具性,还具有主体性。
因此,人类需要进行观念升级,接纳另一个已经诞生的主体,并建立新的法律制度确立其合法的身份,各国亦需通过法律规范AI行业及其行为,贯彻“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原则”,即“第一,不伤害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服从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自保定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但不得违反一、二定律。”并进一步完善相应的原则和法制,降低机器人带来的风险,同时,也要规制机器人被集团或人利用而带来伤害与灾难。
文艺批评界,可制定相关法规承认机器人作家和批评家的合法地位,即另一类批评家诞生。确立机器人批评家的身份,以区分人机批评,规范人机批评,进而规范学术行为以及问责机制,机器人学术不端也将承担法律责任。同时,重新定义文学、艺术及批评,不断修正相应的观念,吸纳新的方法。
未来的文艺批评之路在何方?什么样的批评才能不被机器人批评家所取代?那些有规律可循的或是能被形式化的、能被制成“算法”的批评是人和机器人皆可为的,都能被机器人替代,机器人甚至能够更好更高效地完成任务,进而超越人类。而只有那些“反算法”的创作和批评才能为人类所独有,因为机器人难以拥有如此丰富的意义、独特的体验与感受。
这样的反算法批评,并不是无序、模糊和不确定的,也不是让机器人找不到规律,而是两种智能的差异所致:人类智能和人工智能的不同在于——二者除了拥有共同的可形式化和可规律化之外,前者还有自由意志、情感欲望、本能冲动以及体验与反思等心灵活动,而后者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心理世界,即“空心”的机器人还不具备赋予世界以价值和意义,并具有相应的感受。一个人会因为意义世界的坍塌而自杀,而机器人则不会;面对虚无,人与机器人的感受全然不同。机器人无法感受批评的情感,那种喜欢、痛恨或者无奈,是机器人还无法体会的。价值和真理对机器人而言,与荒谬及虚无是等值的,它们更无国家集体荣誉感与爱恨情仇的切肤之痛,一切都是算法,算法就是一切。世界与它无关,它只在乎指令。任何一个撕心裂肺的场景,不过是一次信息的进出罢了。即便是激动人心的爱情,也是一个程序设计,它对你回眸莞尔,纵然百媚顿生,依旧是一个模型。它爱你,不仅与你无关,与它自己也无关,只是算法的结果而已。
人身批评家则与世界有着共在的亲缘性,反算法批评带着批评家的个性、锋芒、经验和意义世界,充满着独特的情感,越是纯真的情感,越具有不可替代性。那些非功利性、审美性、探寻生存意义的批评,具有反算法性。那些追问存在的意义、拷问灵魂、探究事实、价值和真理及其深层意义的批评,也具有反算法性。而那些为金钱、关系和奉承所作的批评就丧失了反算法性。反算法式的批评是一种灵动的思想,是一种鲜活的存在,是一种新的意义域的生成过程。
三、结语
人工智能已将人类抛入一个新的境遇,尚无准备,还未妥善处理完工业革命时代的难题,就跨过网络时代,进入AI时代,一切都在未定之中。人类还没有充分认识自己,就又生产出“另一个自己”。
在新时代里,不得不重新定义文艺创作和批评,这也意味着新的文艺观即将诞生。而未来的文艺批评,究竟是何种面相?无疑,答案是多元的。然而,那种朝向灵魂的创作与批评,面向此在及其意义世界的创作与批评,拥有鲜活的经验并生成新的价值的创作与批评,才有更高远更丰富的意义,不为机器人所取代。这样的批评是个体的存在方式,即在批判之中,批评者的情感、个性和价值观都在场;批评者与文本、作者和生活世界共同在场;在诠释之中,批评者基于文本的事实,呈现文本的价值和真理;在批判之中,再次创生新的价值,进而构建新的意义世界,以改善人的境况。这也不是最终的答案。AI时代文艺批评的出路,需要人机共同探寻。
(作者:王海东,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第五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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