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摘下一颗星辰,掷到窗前,或许你无意地捡到,时间之外的寂寥。
——优人神鼓 《时间之外》
“KPI”之外,为焦虑的心找一个驿站
和久违的老友一起吃饭,她突然问了个让我食欲不佳的问题:“你觉得,我们身边,有哪个人不焦虑?”
一时噎住。于是,她开始自问自答:“我感觉几乎没有,自从有了智能手机,别人可以随时找到你,自从天天被KPI追着跑,吃饭都没滋味了……”
“其实,这个症状,挺适合去看优人神鼓的《时间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化身老中医,找到了一剂方药。
“啥之外?”
“时间之外。那是一个打鼓的演出。那些演员,平时都在台北郊区的山上练功,过着我们想象不到的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总之,那个范儿很仙,听他们说话、打鼓,就感觉对焦虑有疗愈作用。”
这番话,还真不是开玩笑。前些天,我去杭州大剧院参加了一次优人神鼓的分享活动,不论是演员的状态,还是他们的表演方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群心无旁骛、生活在世外桃源的古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用自己的舞步、节奏和摄人心魄的鼓点,和你聊聊那些KPI之外、物质生活之外,甚至“时间之外”的事儿。
“时间”之外:最迷人也最困惑的表达
在看优人神鼓的《时间之外》前,我对这个标题,脑补了好几天。什么是“时间”之外?
《三体》的第三部《死神永生》里,倒是有提到程心在小宇宙里写过一本《时间之外的往事》,可那都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了。时间,究竟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曾看见它,但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只知道,古往今来,对时间的未知的探索,始终是文学艺术创作中最迷人和高级的表达。
比如,被众多读者称之为震撼的《百年孤独》的开头几句,“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河床里的鹅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时尚需用手指指点点。”
马尔克斯只用几句话,就将“时间”的过去、未来和现在,腾挪地如同太极导引。
杜拉斯的《情人》,则是将“时间”对人的改变,揉捏成了不朽的情话:“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而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容颜。”
在古老的中国,人们对于时间的感悟,也化作启迪智慧的诗句,藏于岁月——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除了文学艺术,“时间”也是科学界的宠儿,作为七大物理量之一,科学家们一直热衷于讨论“时间”,为它反复求证身份,意见不甚统一。
牛顿说:“时间是一条无头无尾、始终如一的河流,没有‘源头’,也没有涨落和波涛。时间是均匀流逝的。”刚刚去世的霍金,认为时间“有始有终”:起点是宇宙大爆炸“奇点”,终结者就是“黑洞”。 最近引力波的发现,也证明了时空是相对的、扭曲的、运动中的。
爱因斯坦则更像是个虚无主义者,他坚持“什么时间和空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差别,只不过是人们认知的一种错觉。”这似乎与佛教里的“诸法相续迁流,刹那生灭之分位者,假立为时”有些不谋而合。
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优人神鼓”的《时间之外》。第一场,叫“大骤雨”,听上去也像是“大咒语”。在疏密有致的鼓点和舞步中,“优人神鼓”的创始人刘若瑀,不紧不慢地踱步,开始朗诵一段意味深长的诗句——
“在云河间独自渡行,虚空刚下了一场午后雷阵雨,把旭日的烈焰,冷冽成清晨般的宁静。一阵风,从太阳的方向吹荡过来,像是从相思树林回响着海潮的呓语。随手摘下一颗星辰,掷到窗前,或许你无意地捡到,时间之外的寂寥。”
这些抒情的诗句,就像是演出的脚注。没有,也无大碍。就像语言不通的人之间,依然可以用音乐、舞蹈,洪钟大吕般的声波,来沟通和表达情绪。
“我刚从银河的岸边,凭空垂钓,幸运地钓起舞步如雨,溅染奇异的星云,时间之外,永恒的长河如如地,漫漶无尽的大千……”
有了这些吟诵,观众可以更省力地了解“优人”希望表达的内容。谢幕时,观众的掌声久久不退。
刘若瑀请上了优人神鼓的音乐总监黄志群,告诉大家,剧中所有的音乐设计和诗词,都出自这位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优人之手,以及他们所理解的“时间之外”,就是这些年不断修行的感悟:“活在当下”。
演出之外,他们是生命的“旅行家”
很少有演出在演员谢幕四五次之后,观众还久久不愿离去。于是,主创们又回到舞台上,开始和观众一起分享《时间之外》里的“神圣舞蹈”。左手四拍,容易;右手六拍,也容易;但是,左右合起来就凌乱了。但是,五分钟、十分钟过去,有个别观众慢慢习惯了这种左右不对称的节奏,居然有一种神奇的韵律出来了,据说是不用脑子指挥手臂,只是身体的本能在那里找节奏。
我的悟性太差,还是属于坚持不懈、凌乱“尬舞”的那种。舞台上的轻盈协调,哪里是几分钟的模仿可以企及的境界。
所幸,优人神鼓的两位主创,还各自写了一本书,把他们几十年的生命感悟都融进了文字里。刘若瑀的《三十六堂表演课》、黄志群的《在印度,听见一片寂静》。
演出结束的那个晚上直到凌晨,我一口气把两本书的大概,囫囵吞枣的翻了一遍。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像一个大巴车上的懒懒观光客,突然,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两个赤脚行路、风餐露宿的生命旅行家。遥不可及,让人顶礼膜拜。原来,现代人还能这样生活!
生于1950年代的刘若瑀,曾是台湾金钟奖最佳儿童节目主持人,赴纽约大学进修期间,和李安是同学,也是李安毕业作品中的女主角;是台湾1980年代最受瞩目的兰陵剧坊的当家花旦,也是1986年赖声川导演的首版《暗恋桃花源》中春花的扮演者。
在世俗的眼光中,她如花似玉、前程似锦,而生命的转折,也出现了。她在表演上的才华,被波兰的表演大师果陀夫斯基看中,千里挑一地选去成为弟子。在森林里用极致生存的方式训练表演,长达一年。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创作作业,她很得意地用了东方传统典故中的《庄周梦蝶》的故事,却被波兰老师一语问傻,梦蝶的究竟是庄周,还是你?不甘心被老师定义成是“一个西化了的中国人”。刘若瑀回到台湾,在父亲本来想要承包下来开辟茶园的老泉山竹林里,开始创办“优剧场”,所谓排练场,就是四面透风的山野。
几年后,她遇到了从印度云游回来,从小学习狮鼓、武术和舞蹈的黄志群,两人对表演的理念不谋而合,在1993年共同创办了“优人神鼓”,取意“表演者在宁静中击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数十年来,他们也吸引了数十位坚守在老泉山上的神鼓优人,既用极致的方法训练体能,也用打坐、冥想的方式修炼内心。
记得,那天的演出前分享会上,刘若瑀礼貌地提问:“黄老师,您能否谈一下,那年从印度菩提迦叶回来之后,有怎样的开悟?”少女般恳切和期待的眼神,以及男士微微鞠躬后平和礼貌的回答,本来毫无违和感。但是,我后来得知,这两位除了是艺术上的搭档,还是相处几十年的夫妻。顿时觉得,真不容易。
夫妻,大概是众多人群关系中,特别没有神秘感的,能做到如此举案齐眉的,大抵是志同道合到了一定境界,终究没有被柴米油盐打败的灵魂伴侣。
总之,在短暂领略“优人神鼓”的风采之后,会感觉他们在舞台上的艺术表现力,正是源自舞台之外的生命故事,艺术的高度,取决于生命的高度。而他们之所以没有世俗的焦虑感,正是因为物质欲望很低,灵魂欲望很强。
丰子恺先生曾经形容恩师李叔同先生(弘一大师),是一位“人生欲特别强”的人。他说,如果人的生活境界,可以分作三层:一是以衣食为主的物质生活,二是以学术文艺为主的精神生活,三是以宗教为代表的灵魂生活。李叔同先生就是那种,必然要从第一层爬到第三层的人。
而“优人神鼓”的状态,也让我产生了类似的联想。不论是男性优人削发、女性优人束发的外貌特征,还是扎营在人迹罕至的山野之中,接近“苦行僧”的修行方式;亦或他们的作品的主题、音乐、意境,如《金刚心》《时间之外》等,无不透露着他们强烈的人生欲,意欲从人生的第二层,往第三层攀爬。至于,他们现在离艺术更近,还是离宗教更近,见仁见智,时间会回答吧。
最后,想说,能在人到中年时候,看到《时间之外》这样一个演出,挺好的。它像一个休止符,让人们在盯着手机屏幕之外,仰望一会星空,放飞一点思绪,调整一下呼吸。
作者:王小燕,杭州文化广播电视集团
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总编辑:周由强
特约编辑:朱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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