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冬天将至,北方不时有雪花飘落,大地变得静穆而洁净。此时,令人想到以雪洗身除垢的“澡雪精神”,该为文艺界一夜成名、唯利是图、抄袭模仿、粗制滥造的急躁冒进、欲壑难填的浮躁之风降降温、净净身了。
(图片来源:影像中国,摄影:霍银山)
庄子在《知北游》中记录孔子与老子两位圣人的对话:“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老子认为追求深远精深之“道”虽然玄妙飘无,但只要具有“澡雪精神”,濯垢除污,去其所恶,疏浚心中杂念杂质,使神志、思想保持纯正,就能涤荡浮躁、回归本真。刘勰把“澡雪精神”作为文艺创作想象力的思维原点:“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只有以虚静宁静的心灵去关照现实生活,不浮不躁、摒弃纷乱,专心致志、澄观一心,调动学识、深研问题,才能激活艺术创作力,“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腾绰万象,佳构天成。唐宋以后儒道学者对“澡雪精神”多有注述。“澡雪精神”成为中国传统文人加强品行磨炼、保持身心纯洁的座右铭,闪烁着中华文化智慧的光辉。
“澡雪精神”注重创作主体的自我调适与修为。面对纷繁复杂、信息狂潮的大千世界和网络时代,人的本朴心性难免受到各种名利的影响和刺激,“明星速成”“网更快手”“霸屏跟风”“快餐文化”等使得一些创作者在“各领风骚三五天”的众声喧哗、稍纵即逝中,渐次放逐了创作初心使命,或沉迷自幻的虚荣,或变成复制的机器,或成为金钱的奴隶,在这些人那里文艺成为纵欲逐利的工具,艺术的崇高和精神的标高被矮化和消解。针对这股歪风,迫切需要作家艺术家在洁白无瑕的“雪”里涤垢净化,吾日三省吾身,养成浩然正气,不畏浮云遮望眼,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守艺术追求,不断提高学养、涵养、修养,把自己的理想人格与道德文章融为一体,认真严肃地考虑作品的社会效果,讲品位,重艺德,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
“澡雪精神”秉持创作过程的精巧构思与打磨。考察中外文学艺术史,那些流传至今的经典名著,都经过“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创作过程,用更费时的意志推敲、更精细的态度打磨、更深刻的思想呈现,成为人类艺术想象力、生命表现力和思想穿透力的瑰丽篇章和精神宝藏。譬如,曹雪芹写《红楼梦》用了10余年,孔尚任写《桃花扇》费了15年心血。当代作家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从1982年构思写作到1988年完稿,用了6年。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从搜集资料到完成用了25年;德国作家歌德的诗剧《浮士德》45.9万字,从1768年开始创作到1832年完成,一共花了64年,贯穿歌德的一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描写1805至1820年俄国社会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各个生活领域,人物近千,场景无数,从婴儿啼声到英雄主义情怀,应有尽有,使这部小说具有极大的思想和艺术容量。从此,可发现一条艺术精品创作规律:大凡叙事性、巨制型经典的产生都是与创作者耗费的时间成正比例的。即使那些瞬间迸发的诗絮词羽,虽耗时不多,但也与作者的才智才情和长期的生活积累是分不开的。写作是一种冥思苦想、反复打磨、尽善尽美的过程,是对社会对生活对人生的深入观察、深刻洞悉、深切感知、深邃哲思,来不得心急火燎、草率而为、急于求成、随意铺就,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沉潜沉稳地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
“澡雪精神”追求创作效应的审美把握与价值。文艺作品一旦离开创作主体就具有独立自主的内涵力和影响力。因此,为人民提供什么样的文学艺术作品,就事关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净化文艺发展空间,也必然关系着净化群众文化生活场景。那些挑逗欲望、低庸恶搞、瞎编神剧的作品,无疑是对人们思想道德、科学文化、身心健康素质的消蚀与戕害。只有对这种“烂苹果”彻底干净地剜除,让阅读、观赏、感知的艺术传播与接受更清朗更明澈更纯粹,才会有新时代中国文艺的“江山如此多娇”。《大学》有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大凡知道美学目标所在的艺术家,都能志向坚定而镇静不躁、思虑周祥,不会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在“为什么人”的问题上发生偏差,都能祛除浮躁,冻死苍蝇未足奇,守正创新,人间正道是沧桑,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时代的进步要求,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展现齐家治国、至善盛德的中华审美风范。
(作者:李明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二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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