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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带给中国电影的几点启示

　　由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执导的剧情片《小偷家族》在国内大获好评，然而，日本观众并不买账，认为电影暴露了日本社会的阴暗面，损害了其美好的国际形象。影片自获奖后更是吊足了观众胃口，依托暑期档在中国大陆公映的契机，我们终于可以一睹它的芳容。综合看去，《小偷家族》具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人物的塑造和刻画颇为出彩，电影的剧作、导演、演员之间的协作完成度很高，具有世界一流电影的品相之美、影像之美和思想之美。其中，有几个地方可圈可点，值得中国电影创作者学习借鉴。

一、优质作品善于挖掘庸常之真。

　　《小偷家族》将视角对准了日本社会的边缘群体，即日本贫富差距背景下贫民窟的社会现实，表现了一户毫无血亲关系的拼盘组合家庭的悲欢离合。这个特殊家庭的成员多为弃婴、孤独者和空巢老人，以偷窃、打零工、失业为生存方式，当属边缘社会中的极端群体。然而，影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将一户极端人家作为窥视社会问题的窗口，以小切口透视大社会，其中既有养老问题、空巢问题，也有住房问题、贫富差距问题，更有弃婴问题、性爱问题、情与法的纠缠问题。电影看似展现了一户人家的遭遇和生活轨迹，其实犹如一副探测仪，将社会的残缺、制度的畸形和人性的变异，进行了探测和揭露，把生活的本质和人精神的困顿，进行了哲学层面的追问和思考。

　　创作者借助摄影机这把手术刀解剖日本社会的病症，承担了医者仁心为时代把脉会诊的重任，彰显了日本影视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和良知，反映了一种“心忧天下”艺术雄心，或“为苍生代言”的远大艺术抱负。就此而言，国产电影创作者应放下身段，虚心学习日本导演挖掘庸常之真的本领，借鉴其拷问底层社会弊病的现实主义精神，敢于直面问题且“影以载道”的担当精神，以及坚决追问社会历史本真的严肃批判精神。进而在社会变迁的长河中，引导民众从“皮相真实”走向“骨髓真实”，做到真正深入社会变革的重大历史现场，借助艺术真实的力量对社会的改良和变革做出应有贡献。惟其如此，方可不辜负“艺术家”三字。

二、优质作品善于凝视庸常之美。

　　也许，幸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幸福主要是内心的一种自给自足的美好状态。《小偷家族》中的幸福很简单，比如，一个深情拥抱足以让你感动落泪，女主人公母亲信代烧掉了小女孩由里的旧衣服，将其紧紧拥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意放开，自言自语道“真正爱你的人不会伤害你，而是会像我一样紧紧地抱着你”。一个简单的亲密动作，告诉了小女孩母爱的温暖和柔情，这是对生命意义的一种简单唤醒和深度满足!再如，一次深情凝视足以让人心颤神凝，当母亲信代给由里洗澡完毕后，两人在浴盆中抚摸着各自胳膊上的伤痕，相互凝视的目光感动了无数观众，充满了回归日常和自然生活的脉脉温情，她们享受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乐趣。创作者透过摄影机深情品位生活中相依为命的乐趣，在用心体悟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美感，这是无关名与利的灵魂与灵魂的共鸣与私语，这无疑是一种高级的、纯粹的快乐和美好。又如，一次偶然的相遇足以让你难舍难分，当小女孩由里遭到了家庭的冷遇后，男主人公父亲治在回家途中收留了她，老奶奶对由里视若己出，令小女孩想起了亲生奶奶过去带给她的温暖，这是无私的爱与被爱，老少两代人在爱的传递中完成了一种超功利的救赎，以至奶奶在临终前由衷感叹“谢谢你们了”!这种无私的相互陪伴，其实就是庸常生活中的真性情和真感情，饱含着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和精神自足，是万物之灵最原初的一种陶醉和满足。

　　由此看去，今后国产电影的创作应该多向庸常之美致敬，努力发现隐藏在大多数个体生命褶皱中的生命价值，善于捕捉庸常生命中蕴藏的本质力量和情感自足。应从惯性表现贵族生活或小资情调中解放出来，从惯性表现“老虎吃天”的大而不当，或“装蒜十足”的无聊琐碎中解放出来。努力将镜头对准活着的美好、挣扎的美好和生命中自然怒放的美好，奋力思索大多数现代人的人性和情感生命质量，静心凝视人生中的庸常之美和庸常之乐，要胜过镜头中一切的浮华和热闹。

三、优质作品善于反刍庸常之痛。

　　电影是一种造梦的艺术，但是，对于一流的电影作品而言，这种梦幻对于人生和社会而言具有真实和震撼的价值力量。如果说《小偷家族》的前半部分是为这种真实和震撼蓄势，那么，影片的后半部分就是真实和震撼的瓜熟蒂落。特别是母亲信代被警察抓获后，她在审讯室里以泪洗面的场景，着实触动了我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信代建立在自我救赎基础上的人生理想，遭遇了权力体制的无情碾压，她的理想主义遭遇了世俗社会的耻笑和惩罚。在一个众口铄金的舆论场中，没人理解她行为的艰难抉择，也没人对她一切为了活下去的无奈之举，报以一点点怜悯和同情。

　　可以说，在一个坚硬的社会中，一个以文明自居的社会中，弱者没有什么话语权，没人愿意俯下身子向弱者行注目礼，更没人愿意走进他们内心触摸活着的两难处境。相反，扑面而来的不是道德绑架之下的谴责，就是法不容情之下的惩戒，信代基于生命本能的善举和义举，在一个以道德和秩序而共名的社会结构中简直是一个笑话，她的人生对于正常社会而言简直是一场闹剧，她的家庭生活成了日本社会的一本反面教材，她的心灵现实被冰冷的现实体制碾得粉碎。这不能不说是文明社会的一种悲剧，也是贫富差距之下的一种人间罪恶!不难看出，国产电影创作应该重点聚焦日常百姓的庸常之痛，对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进行深度透视，将心灵现实置放到社会现实中予以放大和呈现，从而给人真诚的情感安慰和生命抚慰。

　　《小偷家族》作为一部高质量的剧情片，值得国产电影在多方面借鉴学习，这是处于成长的中国电影走向成熟的一堂必修课。

(作者：薛晋文，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太原师范学院影视艺术系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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