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深刻阐释了文艺创作与人民、与生活之间的深刻关系,并且将其作为“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我以为,这是文艺创作要植根生活、汲取养分方能枝繁叶茂的论述,也是文艺创作,尤其是现实主义创作锻造精品,实现高原群立、高峰崛起的坚实道路。的确,在文艺创作中,技巧技法固然重要,样式形式固然必要,但最重要的,还是秉持一颗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的赤子之心,将自己如根系一般,深深地扎进生活的矿脉,饱蘸着自己独特的生活体验与生命情感,最终,春蚕吐丝一般,将最好最美的作品呈现给受众。
生活,是艺术形象的来源。文艺创作的最终目的,是通过塑造真切动人的艺术形象,让人们在可感可触中获得审美。而艺术形象,首先源于生活。他们,或者是真实环境中的某一个英雄劳模,或者是芸芸众生中一闪而过的某一个平凡过客,又或者,是出现在生命中的那一个个或重要或匆忙的人物,甚至,多年前在火车的呼啸声中听到的一句歌声、一个挥别的手势,都可能铭记在心,成为文艺创作的最初动机。许多艺术家塑造的某一个形象,甚至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的融合。他在那个群体中,进入、感受,将生活中那些影影绰绰的形象在心中碾碎再重叠、缝合,最终,通脱出一个新的、有着典型意义的形象。在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分辨出《红楼梦》中那些人物形象,有几个是作者曹雪芹曾经熟识的;《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孙少安等人是从什么时候走进作家路遥的心间的;而《白鹿原》上那些在互相倾轧、缠斗的人物又是在何时从黄土地生长着的人群中,走向作者陈忠实的笔端……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作者对于这些裹挟着历史的风雪、渗透着质感的人物,是熟悉的。他们生活的场景、方式,他们说话的语气、习惯,他们与生俱来的、属于一方水土特有的脾性、性格和气质,创作者都了然于心,甚至,他就是在那片生活中沉浸着的,生活着的,像是贾平凹《商州》系列小说,像是莫言笔下高密的风土人情,也像是徐光耀和孙犁笔下冀中平原上那些走着的、生动着的人物……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自己担任编剧的电视剧《丑角爸爸》和《区小队》。前者,是写一个京剧团的故事。我在河北省梆子剧院宿舍大院住了12年的经历,给了我太多的形象源泉:戏曲演员,他们怎么说话、怎么思考、怎么苦守着心中的灯火明灭的舞台,我都烂熟于心。后者,则是以战争年代最没名没分的基层组织——区小队为内容。此时,经常去太行山采访的经历同样给了我写这个革命历史题材的底气。那些行走在山间的乡民,那些采访过的人物,也化作了笔下一个个鲜活的、立体的人物形象。是的,正是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个体,让人类世界丰富多姿,也让文字里、舞台上、镜头下,多了那么多鲜明的、生动的形象!
生活,是艺术情感的源泉。艺术家,是一个充满激情、易于感动的群体;艺术创作本身,也是艺术家情感表达的过程。那些动人的诗篇、感人的片段和令人振奋或温暖、憎恨或愤怒的故事,均是创作者感情的投射。即使是当前流行的玄幻作品,其感情内核一定也是基于生活的,是真实的。神仙鬼怪们的爱恨情仇,也无非是人类同等情感的投射。艺术家,只有将自身投入到热气腾腾的生活之中,真切感受这个伟大时代的脉动与激荡,感受人民的渴望与梦想,才能写出真正具有时代性的伟大作品。对于创作者而言,你离生活有多近,生活就回馈你有多饱满;你向生活投注了多少情感,生活就回报你多少创作的沉厚!随着写作工具和制作工艺的现代化,每年,出版、演出、拍摄的作品数以万计,甚至十万、百万计,但真正打动观众心灵、令人能记住的却寥寥无几。究其原因,是创作者以“生产和制造”的理念在推出作品,而不是以从生活中获取的情感去创作作品。许多作品,只是文字的乏味堆砌,是手段的重复翻新,是视觉的大而无当,在情感上,却是欠缺的、空洞的。
生活,还是想象力的推手。我个人认为,想象力是艺术创作中最为可贵的品质。一个创作者本身的生活阅历、积累毕竟是有限的,但想象力,却可以弥补这种先天不足,并且让创作的触角伸向无穷无尽的世界。正如少小就瘫痪的法国作家马吉尔·普鲁斯特写作《追忆逝水年华》,无法去亲历更为广阔的世界,但家人和亲友闲聊中构筑的社会关系、场景,成为他写作的唯一来源。成就这一传世之作的,恰是想象力窗口的打开。但无论是普鲁斯特,还是更多充满瑰丽想象力的作品,其创作的动因、叙述的脉络、形象塑造的方法,都是从生活本身出发。一部作品,内容再天马行空,高蹈于万里之上,其最核心的部分一定深深地踩在大地上;那些看似与创作者生活相去甚远的内容、人物,细细剥开,也总能从其过往的经历中找到对应,只是,被想象力进行了置换、丰富、重塑而已。
我们常说:作品要上去,创作者要下去。这一个“下”,是俯下身段拥抱生活,是沉下心来融入生活。事实证明,那种关在酒店里几个人神吹海侃出来的东西,也许能红火一阵,但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将美剧、韩剧中的桥段摘抄来,加以改头换面就匆忙推出的做法,也许一段时间能俘获受众,但生搬硬套、水土不服的恶果很快显现;甚至,曾经被视为影视创作圭臬的大数据,也被证明:其只能依靠经验分析和数据抓取,推演出一段时间的收看习惯和口味,对于如何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并无太大价值。毕竟,数据始终是没有温度的,经验始终不能代替创作实践,真正的中国故事,真正有价值的创作,是那些独特的发现、真诚的表达。而这,恰恰只能从生活中获取。回到生活中去,向生活学习,向人民学习,永远是创作者制胜的不二法宝,是产出精品的金光大道。
当然,回到生活本身,也需要更为纯粹的状态,是为了捕捉生活最新鲜的气息,创作出最有价值的作品,而不是流于形式。当前,的确还存在着以“采风”之名走过场的情况:申请一笔经费,到采访点上看看风景,尝尝当地美食,再搞个座谈,收集点当地宣传文化部门准备的材料,即打道回府,关起门来,利用经验结构故事、铺排人物,将“采”到的那点儿肤浅的、表面的素材放置在情节、场景、语言中。这种蜻蜓点水式的体验,根本无法深入到生活肌理中去,不但浪费人力物力,还容易破坏题材本身。写到这里,不由地想到著名编剧高满堂先生,当年,为了写《闯关东》,他长时间扎在东北,扎在那些当初为了活命逃难于此的山东人后代群体中,近距离打量、感受他们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从中窥见先辈们身上的精神与力量。许多次,他与他们一聊一宿,“天快亮的时候,下地找不到鞋了。嗑的瓜子皮儿、花生壳儿把鞋子都埋了。”……如此形象的讲述,正是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生动的阐释。
我们扎向生活的根脉有多深、有多广,根须有多强,我们的作品就有多深刻、多开阔、多磅礴!创作,沉降在生活深处,是方法,是态度,是情感,更是信念!
(作者:陈建忠,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驻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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