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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门类与新媒体:兼谈老树和小林的网络漫画(盛葳)

2021-05-26 阅读: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网 作者:盛葳 收藏

  漫画是一个现代概念,取“漫”字“随意”之意,同类构词法的结果譬如漫书、漫题、漫言,但同时,它又有“夸张”的含义,使得漫画成为一种对既有特征进行放大的特殊艺术。尽管中国古代文人的信手涂鸦带有漫画的部分特征,但作为一种专门的视觉艺术类型,漫画却是现代西方的产物。因此,如果严格界定,漫画指的是“漫画”(caricature),如果宽泛界定,它则可以包括一切“卡通”(cartoon)。就前者而言,漫画在性质上是一种“宣传”,在技术手段上则取决于“印刷”。

“老树”画作

  “宣传”(Propaganda)的现代含义形成于路易十四时期,常常是一种带有直接、预设目的的形象塑造和信息传播。因此,利用大众媒介,尤其是报纸、书籍、小册子、传单、海报等印刷品,对于舆论的形成尤为重要。而且,由于聚焦于大众传播的目标,图像有着比文字更明显的优势。漫画正是在这种社会条件下出现并发展的。更为宽泛的卡通则为观众们带来纯粹的生活幽默,但它常常有着特定的商业属性。因此,从一开始,漫画原作的展示就不重要,相反,其目的是通过某种信息网络进行大量复制和大众传播,以进行政治动员或获取商业利益等。

  更具体而言,早期的漫画意味着通过对视觉形象的夸张来进行讽喻,尤其是针对时事新闻和知名人物。其作者并不一定是专业画家,譬如美国乔治·汤森(George Townshend)在1759年魁北克战役中描绘英国将军詹姆斯·沃尔夫(James Wolfe)的讽刺漫画集。中国观众最熟悉,对中国漫画影响最大的漫画家则是法国人杜米埃(Honoré Daumier)。杜米埃生活在19世纪革命高潮迭起的法国,一生创作了约4000幅漫画,对社会现实进行讽喻。他的许多漫画都发表在包括《讽刺》(Le Charivari)和《漫画》(La Caricature)等报纸上,因此而广泛传播。

  中国漫画的出现和兴起在20世纪初,一方面是受西方漫画传入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大量涌现的报纸等大众媒体有需求。尤其是《上海漫画》《时代漫画》等专门的漫画期刊的出现,不仅吸引了大量艺术家和爱好者进行创作,同时也培育了广泛的读者和受众。丰子恺、叶浅予、华君武、张光宇、鲁少飞等许多漫画家迅速成长并活跃起来,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全国性和地方性漫画组织。但值得注意的是,漫画并不像纯艺术(Fine Art)那样是创作者一个人的事,而是一整套涉及新闻出版、公共传媒的系统产业中的一环。因此,好的漫画不仅需要创造力和想象力,同时还是对社会舆论和大众需求的一种满足。

“小林”画作

  漫画的黄金时代与印刷的黄金时代完全叠合,原因就在于此,正如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1962)中所阐述的那样,报纸是现代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产物,是大众发表意见、进行辩论的全新领域。漫画因其形象性和趣味性而在印刷时代独树一帜。然而,在20世纪中期以后,漫画在整体上迅速而全面的衰落,原因是电视和互联网等多媒体新传播方式的出现。大众传媒的更迭也深刻影响了基于印刷的连环画和版画的衰落。随后,这些类型的视觉作品逐步脱离大众传媒,转而向纯艺术靠近,在专业美术馆展出。

  脱离了社会生产的漫画还是漫画吗?对于学术界而言,这也依然是一个问题。在印刷成为黄昏产业的今天,漫画在公共生活中的边缘化似乎不可挽回。然而,相反的例子并非不存在。世纪之交,漫画家几米创作的《森林里的秘密》《微笑的鱼》《向左走,向右走》《月亮忘记了》风靡全国,成为时尚。其作品中日常点滴的温情和丰富的想象力在城市青年读者群体中引发了强烈的共鸣。几米的漫画依然基于印刷,但与传统意义上带有社会讽喻性的漫画在主题、风格和性质上均有较大差异。在狭义上,这类作品有一个新名字——“绘本”,但它们仍然是漫画的一种,并取得了成功。

  这类作品可以基于印刷,也可以不基于印刷。类似的作品在社会中产生广泛影响和认同的还有日本画家宫崎骏,他的作品主要是电视或电影。在互联网时代,漫画也并非没有生存之地。最近几年,画家老树的漫画在微博用户中收获了大量的粉丝。他的漫画主要是水墨速写形式,常常还配上打油诗,图文并茂。在诙谐幽默之余,这些漫画还让我们思考自己、生活和人生。老树并非职业画家,而是一位研究艺术尤其是摄影的大学教授。他的漫画基本与他的工作联系不大,而是体现了一个普通人的社会视角,但也正是因此,才引起更大的反响和认同。

“老树”画作

  小林(林帝浣)从年龄上看,比老树晚一辈,是随着改革开放成长,是第一代互联网用户。他与老树有一些共同特点:首先,小林是医生,和老树一样,都是知识分子,不仅受过严格的高等教育,也同样成为了大学教授。因此,他们能够有更广阔的视角和能力来关注、思考社会与自我。老树与小林都不是职业画家,对于专业方面的“技法”,他们都没有明确的诉求。不过,在基本的造型能力方面,他们都有较好的把握。但这点并不重要,因为漫画之“漫”,就在于随意、随性,其最终目的不在于形式和美学,而在于通过视觉传达感受和意义。

  两位漫画家的作品都常常被观众与丰子恺相提并论,不仅仅是因为手法,还因为他们创造的图像与社会、人生、生活和个人的关系。社会需要专业画家创作历史题材、现实题材的大手笔、大制作,也需要那些“走心”的、关照生活点滴和日常感受的“小画”。这类“小画”创作,业余画家更能挥洒自如,因为专业画家往往会因为技法及其美学系统而循规蹈矩。想必老树和小林在自己的摄影与艺术史、医学领域,一定也是相当专业化的,漫画则构成了他们自己人生和生活的另一个通道。通向自我的解缚,漫画正是最贴切的手段。

  成为“网红”,并不是两位漫画家的初衷,对于老树而言,漫画“只是在写作之外,多了一些表达媒介和手段而已”,对于小林而言,漫画不过是“小浪花”“小窗口”,但他们的作品迅速、广泛地被传播和接受。一个原因是“走心”,能够瞬间激发观众的共鸣;另一个原因就是借助互联网媒介的传播。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是一个图像世界,相较于文字阅读,图像要直观和高效得多。正是如此,互联网的“快生活”生产了我们自我思考和反省的“慢生活”。那些直击心扉的内容,无论它是“励志”还是“吐槽”,都促进了每一位观众对自我进行重新认知和定位,让我们在繁复而紧张的工作和生活之余,仍有一个机会给自己心灵留下一块自留地。

“小林”画作

  旧门类与新媒体并非不能兼容,前提是内容和思想必须具有时代性,能够为大众所接受和期待。与此同时,漫画自身也可以有新的技术手段。今天,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绘图和修图软件能够轻松地创作漫画。通过程序设计和自主学习,人工智能软件已经能够比较轻松地对对象进行特征识别,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视觉形象的夸张。这些图像创造已经不再有纸本的原作,操作者也不再需要任何美术专业基础和技能,漫画创作的手段已经更为大众化,几乎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通过人工智能软件创作漫画,表达自我。

  从漫画到网络漫画,从旧门类到新媒介,漫画的历史与现实说明,如果将它放到美术馆,并列入纯艺术,那就是它生命的终点,终将成为被束之高阁的文化遗产;相反,如果在形式、内容、思想、性质等方面进行调整,与时代的发展相适应,与社会的需求相吻合,与观众的期待相一致,与产业的发展相融合,漫画依然能够具有生命力,重新焕发青春。

 

  作者:盛葳,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副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签发:徐粤春

  审核:何美

  责编:杨静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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