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江南丝竹与活生生的生活、生命、生存交织在一起,构成中华美学独特的张力场。江南丝竹的和谐包容是中华美学精神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江南丝竹的诗性之美和达观态度,是中华民族人生观的一种艺术呈现。本文结合江南丝竹的艺术实践,梳理其中蕴含的中华美学精神及丰富资源,提出江南丝竹要在传统基础上实现创造性的转化和创新性的发展。
关 键 词:江南丝竹 中华美学精神 和谐包容
江南丝竹是极有“品”的音乐,一是具有区别于其他民族特性的音乐表现形式,颇具民族品性;二是具有中华民族特质,尤其是江南意蕴的美学品格。江南丝竹与中华美学精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后者的一个具体呈现,从一个微观侧面表达了其具体内涵。在我们大力发展国家文化软实力,不断提升我们文化自信的时候,讨论江南丝竹的民族品性和美学品格,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一、江南丝竹要在传统基础上,继承和发展
目前谈江南丝竹创新和发展的问题,首要的是一个继承的问题,如果在现代化社会里,我们能把戏曲、江南丝竹的强大基因保存好、继承好,并且能够赢得众心、赢得市场,说明这个文化基因里创新的内涵非常丰厚,这本身就是一种大发展。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们到山里挖石头,然后做成石灰,再做成水泥、砖块去卖钱,好像不这么搞,经济就不能发展了,后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文明同样可以使经济和社会都得到大发展,这和江南丝竹、中国戏曲是一样的道理,文化的差异性和独特性,就是民族之林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必然能够得到全社会、乃至全人类的青睐,换来艺术上的“金山银山”。
当然,绿水青山也要随着时代的进步有所发展。过去进山,只能是步行、马车。现在是汽车进出,住宿里还要有太阳能热水器、电话、电视、网络,缺一不可,绿水青山还在,但有了适合现代人生活的内涵,让我们享受绿水青山的同时,也能够更加舒服地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江南丝竹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要在传统基础上,适应现代人的审美习惯,在传承中继承和发展。
清秀含蓄、气韵生动的江南丝竹是非常富有中国气质的民族音乐,她以“小、轻、细、雅、美”构成了中华美学精神的具体内涵。中华美学精神积淀在文论、诗论、乐论、画论、书论、剧论、园林论等诸种文献典籍里面,蕴含着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精神机能与生命本体,体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感受、直觉、思维、心理和创造力,结合江南丝竹的艺术实践,认真梳理中华美学精神及丰富资源,应该成为我们实现创造性的转化和创新性的发展的一条必由之路。
在人的自我拯救和自我提升方面,与西方文化主要借助宗教来实现有所不同,中国文化借助于艺术和审美活动,来实现走向彼岸世界,《易经•贲卦》有:“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说的就是文化艺术在中华美学精神中的重要地位,所以中国文人自古以来就非常向往艺术的生活和诗化的生存,这正是江南丝竹的本质。
与西方文艺理论另一点不同的是,中华艺术与美学的现代历程,走的不是西方那样纯理论、纯形式的道路,而是与活生生的生活、生命、生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中华美学独特的张力场,而江南丝竹也正是与活生生的生活、生命、生存交织在一起的。
自古以来,长江以南江浙沪一带市镇密集,教育昌盛,繁荣的经济不仅改变着人们的物质生活,同时,也改变着人们的消费观念和精神娱乐,促进了戏曲、音乐、曲艺的发展,这就为江南丝竹的形成,提供了相当雄厚的物质保证与文化背景;江南一带气候温和、湿润,粮食作物以水稻为主,语言特征也是软甜糯媚,这样的自然地理和生活习惯,产生了清新、秀美、精致、细巧的江南丝竹和昆曲音乐,也就顺理成章了,所以老一辈艺术家说,“非江南山水孕育不了江南丝竹,而非江南丝竹无以衬托江南山水”,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此发展江南丝竹,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好其中蕴含的中华美学精神的基因,我们现在特别要警惕,目前愈演愈烈的盲目西化思潮,会把中华美学精神中原本的文化基因加以解构,变成了文化上的“转基因”,这会严重影响对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和弘扬。
二、江南丝竹的和谐包容是中华美学精神最重要的一个特征
中华美学精神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和谐包容,体现在江南丝竹里面,这种和谐包容就是创作与欣赏中,对刚柔、大小、形神、言意、情理、巧拙、动静、虚实、物我、出入、有无等一系列的对立统一元素所产生的整体、丰富的和谐感,在这个和谐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内核,就是对生命的爱赏之情,体现爱生、敬生、惜生和护生的情怀。西方人讲究灵魂安顿在天堂,中国人讲的是现世人生的人间情怀,弘扬的是一种入世和出世;西方将信仰的维度推向了宗教,中国在艺术中寻找安身立命所在,来饱含人间的温情,江南丝竹恰恰是最有人间温情的音乐。江南丝竹不重形式、语丽、形奇,而重传神、意趣、境界,讲究流动的气,生命的韵,因此产生了一系列亦实亦虚的审美,这种看似虚柔的气韵其实是一种生命的运动,孕育着江南丝竹的情、趣、景、气、韵、味、品等民族特性。
江南丝竹乐器本身没有阳刚与阴柔偏失之过,而是讲究音色圆润,韵味讲究、润腔丰富,是中和之美的一种功能性体现;在演奏技法上,江南丝竹注意张弛有度、快慢有致,讲究内敛、协调、合作以及创造的个性,你进我出,你高我低,你繁我简,忌“火”“露”“显”“直”,或藏或现,或深或浅,虚实结合,大中见小,小中见大,体现了和谐美、协调美及互补美。
与西方古典美学精神重写实不同,中华美学精神是重写意的,它是通过生命的律动来观照审美的活动,孕育出包括情、趣、境、气、韵、味、品等内在的、具有民族学理特质的美学范畴,十分注重意象的营构,坚守以诗情画意去观照自然,体悟人生。如果说西方美学更重视对美的客观认知,中华美学则更重视对美的主观体认,追求一种根植在现实人生之中的诗情、诗意、诗性,及其高洁而神圣的精神维度,所以中华美学精神高度重视情感在审美和艺术中的意义,而江南丝竹在对美的主观体认方面,有着感物起兴,心物交感,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托物言志,形神兼备等艺术审美命题。
江南丝竹音乐风格清新幽雅、流畅柔婉。“雅”在中国审美文化中是一个重要的美学风范,晚唐司空图《二十四品》说到:“雅品非独立存在,必与静远、淡逸褚品相合。分别表现为清雅、古雅、淡雅、高雅。” 江南丝竹这种“雅”的格调,就体现了江南人秀美优雅、柔和清澈的审美倾向,乐曲结构的循环往复,具有旋律的水韵,充分体现了水乡泽国的秀美之风,兼具都市人文的灵动之韵,更重要的是,这种雅致的审美趣味,是江南人对于生活、社会、世界超凡脱俗生活态度的一种艺术表达,同时也是将中华美学韵味放大到了极致。
三、江南丝竹的诗性之美和达观态度,是中华民族人生观的一种艺术呈现
当然在中国艺术里,对于和谐的追求,也常常会有意或无意地搁置对立冲突的一面,放大了相从相顺的一面,以至于有些人认为会产生一些消极的因素,由和谐而无是非判断,不敢直面尖锐的矛盾。在中国的一些艺术创作,特别是戏曲创作中,有时会为了追求大团圆的结局,而淡化一些人物深刻的内心冲突,从而扭曲了剧情的逻辑发展。但作为江南丝竹本体特点而言,它具有类似轻音乐的性质,主要是满足人们的审美需要而存在,自娱自乐性远超过了教育性,因此,不可能反映社会的矛盾冲突,也没有悲剧性的作品,其含蓄、冲淡、空灵,与江南园林一样,是艺术上的一种“形式美”。
其实,这种“形式美”是一种脱俗的生活存在,在面对生活种种艰难困苦时,江南丝竹既有平静怡人之美,又充满灵动活脱之感的音乐是在超世与入世的统一中,获得了精神慰藉、解脱、升华,无论人生多么苦难,生活多么艰辛,中华文化中始终存在的那种温暖而畅逸的现实情怀,超越了现实之丑,升华出诗性之美。这样达观的人生态度,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艺术呈现。
艺术是需要对比和衬托的,如果没有阴,就无所谓阳;没有强,就体现不出弱,也就构成不了“和谐美”。江南丝竹总体上是柔婉、和谐的,其旋律平缓、含蓄,且优美、抒情、典雅、细腻,音色柔和圆润,浓淡生情、脉络显韵,但并不等于说江南丝竹就没有阳刚之美,这种阳刚之美体现在美学精神上就是一种“崇高”。
聂耳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乐曲《金蛇狂舞》中,用了《阳八曲》《凡忘工》的原始素材,里面就蕴含着一种刚健有为之美;当明代国破家亡的时候,一些江南丝竹名家就像电影《桃花扇》里面那样,不惜断弦毁琴,维护自己高洁的品格和对国家、对君主的忠诚,在这里,江南丝竹已经成为一种“明志”的载体,传递着人格之美,传递着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这就是中华美学精神里面的阳刚之美。
*郑晓林:浙江省文联创研处处长
*责任编辑:胡一峰
《中国文艺评论》2017年第2期 总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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