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从河北山城承德传来著名书画家关阔先生逝世的消息,大家都为失去一位资深艺术家、一位忠厚长者而悲痛不已。先生虽去,风范长存。先生一生勤勉治学,他以九十高龄辞世,给后人留下丰厚的文化艺术财产和精神财富。先生诲人不倦、甘当人梯的无私精神,使他的艺术思想深植于当今和未来,将永远流传下去。
关阔 《春天》 版画 1957年
我和关阔先生相识于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全国书协和河北省书协刚成立,我和先生都是第一批全国会员,先生还被选为河北省书协副主席,由于一起参加省书协的活动,我们熟识起来。其实在此以前我早闻关先生大名,知道他不仅是书画大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承德市人大副主任、热河画院院长,是有“光环”的人物。及至相识,才知道关先生是那样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大艺术家、大文人的架子,待人真诚,谈吐率真、幽默,而且先生也不以长者自居。那时他已年近花甲,我才三十多岁,他是我们父辈,但关先生总是平等待我。这种忘年之交的情感,温暖了我三十余年。
关阔 《竹雀》 中国画 1998年
先生属虎,我喜爱画虎;先生喜爱陶瓷,我当时正在邯郸陶瓷研究所工作。关先生古典诗词功力深厚,对历史的研究也有所成就,向他请教各方面的知识也成了我的经常功课。这些都成了我们忘年之交的纽带。
先生当时还参与了河北省工艺美术协会的工作,他很关心邯郸磁州窑的发展,一次他来磁州窑视察,顺便到我家作客。我将一块元代瓷枕残片送他,那瓷片上有古人用行书抄录的杜甫绝句: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关阔 《寒江独钓》 中国画 1988年
关先生非常激动,他拿瓷片的手竟有些抖动。他说:“这字写得多好、多自然,现在有些人的字拿腔拿调的,还比不上古时候工匠的字!”关先生对这块瓷片爱不释手,把玩了好长时间。后来他把这块瓷片捐给避暑山庄博物馆了,对好东西他不独赏,他要让更多的人享受我们的传统文化。
关先生对我画水墨写意虎很关注,让我把自己这个特色不断完善下去.他让我以书法入画,让我学习唐代书法家张旭的草书,说张旭的笔法豪放老辣,很适合表现老虎这样的题材,他还称赞我先点染后用墨在湿色上勾勒的画法,说这样能很好表现虎皮的质感,有“元气淋漓嶂犹湿”的效果,他告诉我这种画法叫“破墨法”。
我对关先生清新、秀野的笔墨风格很欣赏、佩服,一度想追摹之,但关先生不让我走他的路子,他让我坚持自己厚重、豪放的笔法,根据自己的需要吸收各方面的营养,包括文学方面的营养。让我“师其意而不师其迹”,当画家而不是当画匠。我遇到真正的艺术导师了。
对我的进步,关先生很高兴。他常向书画界推荐我的作品,让我有机会参加省内外一些大的书画及其他文化艺术活动,如推荐我为北京人民大会堂作画,邀我参加纳兰性德诗词研讨会……
关阔 书法 20世纪80年代
一次关先生和黄绮、关青山、赵世恒等几位老书画家一起办书画展,关先生向主办单位举荐我参加展览。展览开幕后,关先生让我为几位参展的老先生表演画墨虎,当时河北省政协尹哲主席也来观看。我很兴奋,状态也不错,把平时的修养几乎都用上了。我在一张六尺整纸上一气呵成画了一只上山虎,关先生很满意,他说:“这幅虎用墨很润,连老虎嘴角冒的哈气都画出来了。”
事前我作了一首《墨虎行》古体诗,让关先生看了看,他稍加修改便让我题在画上:
昔年画虎重毛色,
皮相毫微不为过,
我今遗貌追神肖,
省却藤黄泼水墨,
应似醉后解衣脱帽张长史,
漫不经心势盘礴。
忽然纸上生黑云,
纷纷涌涌不可遏,
或以混混沌沌难识为何物,
颦眉探首问谁若?
君不见团团氤氲形未定,
云端苍莽走龙蛇,
借得僧繇传神笔,
遂令山君侧目转秋波,
此来画室充荒腹,
躍躍欲下勾魂魄。
观者闻声皆惶恐,
唯有长者无惧色,
说道“此虎我要了,
牵回山城为我守书阁。”
这首诗尾句“山城”,我原来写的是“山庄”,关先生以为不妥,改过来了。
关先生六十大寿时,我又为他画虎(还加画了松树)并题诗。关先生是满族人,满姓瓜尔佳,我就以“瓜尔佳阔六十大寿”八字作藏头诗,为他祝寿,同时感谢他对我的指导和引领:
瓜洲夜雪放翁句,
尔雅挥毫忆画师。
佳言煦煦传鸿雁,
阔别茫茫慰梦痴。
六合逢春心气壮,
十分溢美汗颜湿。
大笔前头何弄斧,
寿山君上万年枝。
关先生是全国人大代表,我常在电视屏幕上见到他在人大会上为人民、为国家建言献策。有一阵子,书画界和学术界出现一股反传统的潮流。按某些人的眼光看来,我们的传统书画艺术什么都不好,走到穷途末路了。对此,关先生大声疾呼,号召人们充分认识祖国传统文化的优越之处,做好继承和发扬工作。我对关先生积极务实的工作态度和他对中华优秀文化的坚守精神由衷敬佩。在他七十大寿时,我把这种敬佩写进了一首新的贺寿藏头诗里:
瓜花远胜三秋菊,
尔后东篱种桑麻。
佳兴高时笔有据,
阔谈健处海无涯。
七夕银汉甘桥鹊,
十栋金石傲井蛙。
大器犹能工小道,
寿山长染日初霞。
好像民间风俗约定,人到七十岁以后就不再过生日,关先生也这么做了。但我还是经常给他寄去我画的墨虎和诗词、书法习作,请他指导。先生出版了他的书画集,在家乡承德举行首发式,我曾作一联写好寄去表示祝贺:
虎牢雄心在 集成妙趣生
关先生的书画作品集中收集了他七十岁以前的百余幅书画精品,其中有他青年时期所画的水彩,素描作品及他中年后所画的写意人物、花鸟和书法作品。从中可以看到先生博采众家之长,学洋而不崇洋媚外,师古而不食古不化,终成自家面目的艺术创造历程。
先生作画往往了了数笔精神即出,几成绝技。故求他字画的人很多,为了满足他的“粉丝”们,他几乎经常是挥毫加挥汗,有如战斗。我曾在他的一幅“竹雀图”外题句:
十面包围一老军,驱笔奔突汗淋淋,
幸得今日无多役,画个逍遥小褐禽。
先生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诗虽涉调侃,本意还是希望他注意休息,保证健康。
先生晚年自号钝翁,以愚钝自谦。我却从中看出了先生作学问时埋头苦干、自强不息的自我激励。我曾见先生手抄的《金冬心题画记两种》,洋洋万言,漂亮的“渴骥奔泉”式的小楷,一丝不苟。据说先生这样的手抄本文集、诗集还有多种。很难想象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还保持着这样的精神和毅力。况且他还诸病缠身。
先生仙逝,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惋惜与怀念,我填了一首词寄托哀思:
酹江月·悼关阔先生
神仙骨相,驭祥云,还弄人间丹碧。画鸟能啼,菊且盛,挂向山庄素壁。时也东来,骑牛唤友,茶盏萧萧趣。周公爱莲,坐拥花明叶密。
唯恨几阵迷霾,全无蜃迹,总向风中絮。柳色初黄春尚远,折赠不堪寒意。洒墨挥情,燕山赵水,遗爱悠悠许。前回搁笔,墨梅犹待题句。
2016年3月9日于北京
朱伯华:书画家
(责任编辑:程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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