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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评论者的“怕”(王一川)

2021-03-05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王一川 收藏

  (点击本页标题下方的“来源:《文艺报》”,查看报纸文章,链接为:http://wyb.chinawriter.com.cn/content/202103/03/content58775.html

 

  3月1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文艺报》社联合主办的文艺评论座谈会在京举行。会议以“如何开展建设性的文艺评论”为主题,围绕文艺评论的现状、问题与对策展开讨论,以期为文艺评论与文艺创作的良性互动把脉开方。

文艺评论者的“怕”

王一川

  文艺评论者,常常被视为这样一拨人:自己不擅长创作,却偏要对它说三道四、评头品足,还横挑鼻子竖挑眼。这难免被创作者瞧不起,还让观众不待见。不过,依我看,这类人中的不少人其实不高傲,而且内心还有怕。怕什么呢?

  一、“不通一艺莫谈艺”

  首先是怕文艺创作者。他们特怕自己没能体会创作者的良苦用心。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中投寄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是陶渊明在诗歌中抒发的“真意”,也是杜甫透过“诗兴”传达的“穷年忧黎元”之情怀,还是沈周在《卧游图册》中勾画的“秋水精神”,如此等等。艺术家运用自己的人生体验、社会关怀和艺术天才等去创造,你又不是创作者本人或同行,一个外行凭什么去评判人家的呕心沥血或天才之作?更何况康德说过:艺术是天才的事业,艺术家敢于不守陈规和突破陈规,但同时又能以其新的原创性作品而自动为新艺术立法,成为未来新艺术的原创性典范。评论者怕的就是遗忘掉朱光潜广为人知的告诫:“不通一艺莫谈艺,实践实感是真凭。”(朱光潜《怎样学美学》)他诚然可能自己不搞创作,但至少也该熟悉或通晓一两门艺术现象,或者对它们有所研究吧?否则,你又怎么能去坦然和自信地“谈艺”呢?宗白华喜欢评论绘画,这与他经常从北大乘公交车去城里看美展的习惯有关。王朝闻撰写那么多精彩的评论,正来自于他平时看戏和看展览所形成的丰厚积累。

  评论者一旦不能真切体会创作者在作品中倾注的用意和苦心,就可能会在评论中判断失准、评价走偏。当年我阅读和评论刚刚故去的任洪渊教授的诗歌,就得益于多次同他在校园里的夜间散步。这小老头看上去瘦弱,但说起自己的诗来两眼放光,突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孔子的泰山下/我很难再成为山/在李白的黄河苏轼的长江旁/我很难再成为水/晋代的那丛菊花一开/我的花朵/都将凋谢”。其情其景深深地“击中”了我,让我找到了理解他的诗作的路径。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曾想就王蒙长篇“季节”系列四部(即《恋爱的季节》《失态的季节》《踌躇的季节》和《狂欢的季节》)写篇评论,一时没找到感觉,就跟王蒙先生打电话。我说,感觉您的小说中有一种明显的反讽基调,他赞同后补充说这较多是年轻读者的感受,但我个人还有一种热烈的缅怀在。我从这里一下子受到启发,再仔细追究,发现小说中存在着冷峻反讽与热烈“骚绪”之间的互通互融状况,感觉属于屈原《离骚》以来“骚体”文学的一种当代传承形式,于是费力想出“拟骚体”和“骚讽”等新术语去尝试把握,尽力刨出小说中的冷峻反讽与《离骚》式哀怨互融的新的美学特征。这些经历让我越想越怕:假如不能向艺术家学习,就难以承担作品评论任务。

  二、对观众心存敬畏

  再有就是怕观众。评论者还怕自己不能像普通观众那样紧密联系日常生活实际去鉴赏,以及不能放弃理论空想而返回生活常识去体验作品意义。普通观众可以没有什么理论纠结,可以谈论自己的率真感知。夏衍先生在1981年1月24日于北京召开的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成立大会上,曾向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同仁们提出结交双友的要求:一是跟电影创作者交朋友,通过电影评论帮助他们提高思想艺术水平,成为他们的“诤友”;二是跟电影观众交朋友,通过电影评论帮助他们提高欣赏水平。当然同时也要注意向电影创作者和观众学习。这里所提向创作者和观众学习的要求,确实是至理名言。更何况近年来网络写手或网上评论者越来越多且影响力越来越大,令人心存敬畏。十多年前看影片《山楂树之恋》后,偶然看到一位网络写手的帖子,戏谑地把该片中心思想解读为爱情都离不开金钱和物质。这初看没道理,但细读该文,发现有根有据地列举影片中十多条细节去支撑,陈述男主角接连送东西和送钱给女主角,突出馈赠的物质和金钱对女主角生活的重要性。再细想,这位网民其实是根据那时社会上物质奢靡歪风去“歪批”影片的。其文笔虽“歪”,其宗旨应有社会警示意义在。当网评文浩如烟海,其中不乏高手,你作为专业评论者,写的东西还不如网评人,有什么可自夸的?

  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还有就是怕同行。怕自己不能像前辈和当代同行那样在评论中展现出犀利、尖锐或高远等眼光。文艺评论界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之地,哪个行业或领域的人都可能进来发声,许多人都有绝活或专长。李健吾说过:“一个伟大的批评家抵得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是一个渺小的批评家抵不上一个伟大的批评家,也抵不上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仿佛螳螂撼树,他顶多摇落几个黄了的叶子。”这位才华卓绝的批评家都这么自谦,一个“渺小的批评家”怎敢轻易跟人家“伟大的艺术家”叫板,或者跟“伟大的批评家”比肩?评论者应当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精神,老老实实地向同行学习。王朝闻提醒说:“与艺术接触不等于欣赏艺术”,“艺术欣赏没有相应的主观条件,多么优美的艺术品也不能真正成为他的对象。”他要求批评家注意改善和提升自己的主观条件。同时,即使你主观条件再好,文章也得修改。有人这样推崇他说:“朝闻同志对自己的文章总是改了又改,不断锤炼;因为改动地方太多,拉出一条条线来,被人戏称‘放风筝’。”这里的“放风筝”比喻很有意思,为做评论树立了一丝不苟的范例。

  四、涵养“不盲从”的批评品格

  最后一点,怕自己盲从和丧失个性。社会各界对文艺评论期待极高,要求它承担“引领”创作的使命。但我想这是对文艺评论队伍的整体要求。至于咱普通评论者,你个人能有多大难耐?还是多想想李健吾说的“渺小的批评家”的“螳螂撼树”的警示。再说实际情况很复杂:有的主题创作本身很脆弱,担心批评会给作品收视、票房或重要评审等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影响不利舆情;当然也有的出于消费市场考虑,只让说好而不许说差;再有,即使你在写出九条褒扬后而只写一条意见,也会被删掉。

  对此评论环境、对象和媒体,评论者个人能怎么办?感觉还是应该有一种惧怕之心,这就是惧怕丧失掉“不盲从”精神和对批评“个性”的追求。李长之说过:“伟大的批评家的精神,在不盲从。他何以不盲从?这是学识帮助他,勇气支持他,并且那为真理,为理性,为正义的种种责任主宰他,逼迫他。”这里的“不盲从”,可以理解为不盲目跟风而是有主体性或个性。要真正做到“不盲从”,就需要有“学识”“勇气”和“责任”。关键在于,“伟大的批评家”把自己的批评工作当作“天职”来做:“他的精神就可以鼓舞人,他的志愿乃在为人类的幸福而开辟一个新的道路,这是思想家的天职,同时也是批评家的天职。”出于这种“天职”,评论者应当敢于说出“不盲从”和“有个性”的见解,“形成富于独创性的见解——以至独树一帜的审美判断”。这要求很高,实属不易,但应当成为不懈的自觉追求,“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上面说的几条“怕”,还只是诸多怕中的部分。总的看,文艺评论者确实有不少怕点,其中最怕的要数丧失“不盲从”精神。要克服这一怕,又依赖于不怕向创作者、观众和同行学习。这些怕合起来表明,评论者从事评论工作得有一种谦卑在,即深知自己本事极为有限而不自大,对评论保持惧怕之心。这样的谦卑才有可能翻转出一种评论自信力:怕而后能不怕,不怕而后能评说。

 

  (作者:王一川,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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