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彭锋,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艺术的边界,是将艺术与非艺术区别开来的条件。 之所以用边界而不用定义, 原因在于在不能定义的情况下,艺术仍然可以拥有边界,艺术与非艺术仍然可以区分开来。 诸如韦兹(Morris Weitz)、古德曼(Nelson Goodman)、卡罗尔(Noël Carroll) 等美学家认为, 尽管艺术是不能定义的,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识别某物是否是艺术。 对此, 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理论给出了重要的启示。根据家族相似理论,即使在缺乏定义性条件的情况下, 我们仍然可以将某些事物归为一类。 例如游戏, 尽管下棋、 玩牌、 打球等等之间没有任何共有的特征因而是不能定义的,但是根据交叉重叠的相似,还是可以将它们归入“ 游戏” 这个类中。 艺术也是如此,尽管绘画、音乐、舞蹈等等之间没有任何共有的特征可供定义,但是根据交叉重叠的相似,还是可以将它们归入艺术之类。 尽管边界比定义的限定性要弱, 仍然可以起到分门别类的作用。 用艺术边界来取代艺术定义, 事实上是对标新立异的艺术实践的一种退让。
对艺术边界的挑战,主要来自艺术实践,尤其是20 世纪以来的艺术实践。 就像韦兹指出的那样,“ 正是艺术的扩张和冒险的特征,正是艺术始终存在的变化和新异的创造,使得确保任何一组定义属性在逻辑上都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挑战定义和边界是艺术的本性,即使我们今天给艺术下了定义或者划出了边界,也不能确保它们明天继续有效,因为它们很有可能会激发艺术家的新的挑战。 但是,艺术家之所以能够挑战艺术边界,或者艺术家的挑战之所以有效,原因正在于他的艺术家身份,而艺术家身份的获得又建立在艺术边界的基础之上。 如果艺术边界消失,艺术家的身份也就自动失效,艺术家对艺术边界的挑战就将软弱无力。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奇特的情况:艺术家既挑战边界又维护边界。 准确地说,艺术家挑战旧的艺术边界,建立新的艺术边界;艺术家挑战正统的艺术边界,维护异端的或者草根的艺术边界。 从更长的时间范围来看,新的会变成旧的,异端或者草根会变成正统,又会引起新的挑战,如此循环演进,推动艺术史的发展。
这种通过挑战正统推动艺术发展的现象,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这在艺术史上可谓司空见惯,在科学领域更加突出,在人类生活的其他领域也有不同的表现。 例如,贡布里希(Ernst Gombrich)依据“ 图式与矫正” 的原理来叙述艺术史,就与波普尔(Karl Popper) 依据“ 猜想与反驳” 来叙述科学史基本类似。 由此可见,无论在艺术还是科学领域,都存在对既成边界、权威或正统的挑战,进而形成新的边界、权威或正统,再出现新的挑战,以此推动历史的发展。 边界的得与失,构成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
如果边界的得与失是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我们今天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讨论艺术的边界?尽管也有科学的终结的说法,但是科学的边界仍然是非常明显的,人人都是科学家是不可能的,因为科学毕竟建立在知识积累的基础上,没有适当的知识积累就无法涉足相关的科学领域。 但是,艺术不同。 艺术不依赖知识积累,而是依赖个人趣味和天才,因此人人都是艺术家是有可能的。尤其是进入20 世纪下半期以后,艺术的各种可能性差不多已被穷尽,不断演进的艺术史业已终结,借用丹托(Arthur Danto) 的术语来说,艺术进入了它的后历史阶段。 后历史艺术(post⁃historicalart),是一种没有统一风格的艺术,从而使得依据统一风格的艺术史叙事不再可能。
根据丹托的后历史艺术概念,当代艺术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艺术史的范围,从而摆脱了边界的建构与解构的历史发展规律的束缚。 换句话说,当代艺术只有对边界的解构和破坏,不再有对边界的建构和维护。大多数参观当代艺术展览的观众都会有这样的感叹:人人都是艺术家,物物都是艺术品! 正因为如此,对边界的讨论,在艺术领域比在科学、哲学、教育、历史等领域都更为急迫和热烈,尽管这些领域也有各种终结之说,但是只有在艺术领域边界的模糊成了一个主导性话题。
(作者简介:彭锋,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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