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2015年，中国电视荧屏上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节目，都与韩国有着各种关系。从模式引进、联合制作到共同研发。基于文化共通的思维，韩国电视人基本可以找到中国观众的兴奋点，再基于地缘相近的优势，韩国电视人的技术优势迅速在中国各电视台留下印记。于是两年后，韩国文化产业找到离自己最近的商品倾销地，负债累累的韩国电视台靠着输出中国的一档节目而起死回生，韩国电视人在备受尊敬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而中国文化产业呢?依然停留在复制商品的层面，中国电视台只恨自己没有抢到韩国节目版权，而对自己的原创依然缺乏耐心。中国电视人虽然有部分在中韩联合制作的过程中，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更多人已经习惯了韩国人的操作。

　　有关部门一直在提倡节目原创，从文化自觉的角度讲，作为重要意识形态产品的电视节目，唯有原创为主流，才能引导社会价值导向，进而考虑产品输出。而当下，大家却似乎不再讨论原创节目的生产体系，以及由此倒逼电视市场的调整。这大概是中国电视的一大悲哀，我们连坚持原创的耐心都被寻找国外模式的急迫挤压。面对韩国节目的汹涌而至，我们是否应该借鉴他们的创意生产环境、节目试播体制、编剧培养方式、导演养成过程，而不是简单的抄袭或模仿或直接拿来一档节目呢?

　　创意是节目的源头。我们要做什么样的节目，或者说节目的诉求，决定了节目的整体构成和表现方式。在韩国电视圈一直流行这样的传说：几个导演和编剧在一起吃饭，边喝酒边聊现在的韩国社会状况，吃饱喝足以后还去蒸了个桑拿，然后决定做一档表现某某社会话题的节目。玩笑归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反映出韩国电视节目的创意其实是很接地气的，或者说，韩国电视节目的创意，是从社会生活中寻找灵感，以社会现实作为节目背景。而我们对韩国电视节目的关注，往往集中在明星和游戏两个元素上，认为韩国的艺人培养体系和游戏创意，决定了韩国电视节目的特点。

　　的确，明星和游戏算是韩国节目的两个关键要素，但要素的作用在于呈现节目的诉求。中国电视人总是认为韩国的明星多如牛毛，配合程度高，自然收视就高，但在韩国，大多数艺人上节目就是为了提升名气的，其实跟草根差不多，他们配合节目，除了提升艺人的社会地位，更在于他们明白上节目不只是消费他们的身体和名气，也是提升他们影响力的重要途径。在中国，明星耍大牌的现象固然频频出现，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节目组没有跟明星说清楚上节目的目的和意义，似乎纯粹就是为了消费明星，明星的配合度自然会下降。实际上，在有的中韩合拍节目中，韩方导演组对节目诉求的精准讲述，以及节目能够给明星带来的影响力，让明星了解节目的社会价值，正是说服明星积极配合的重要因素。所以，源于生活的创意，是有效调动明星的前提。

　　至于游戏，笔者曾经多次与韩国的制作人员探讨，是否有一个传说中的“游戏库”。几乎所有的制作人员都否认，认为游戏都是根据节目内容和现场表现创意出来的，而不是随便挑出一两个游戏，为了玩而玩。可惜中国电视人认为游戏就是节目，让明星出丑的节目就是好节目，完全忽略了节目的社会根基。也许一两集或者一两档节目还能让观众觉得新奇，但完全没有可持续性。游戏只是手段，绝对不是目的。

　　韩国电视制作人员的敬业精神和市场化标准堪称榜样。韩国电视制作人的时间观念很强，也很有“规矩”意识。而且在韩国，一个总导演的职位往往需要十几年的从业经历才能驾驭，这十几年的过程就是经验积累的过程。从导演助理到助理导演、副导演、导演、执行总导演，都需要从低级到高级，相对漫长的时间锤炼，这样在成为总导演后，才能够驾驭全局，保证节目的质量。这样的经验积累体系，很值得我们借鉴。当然，这种体现现在正在被中国电视节目的需求破坏，韩国节目的火爆，促使许多投资方拿出大价钱招募韩国团队，许多年轻的韩国导演趁虚而入，导致中国韩国导演鱼龙混杂。

　　在韩国电视制作体系中，编剧是最被中国电视人关注的一个职务，一度产生韩国编剧与导演在节目制作时谁说了算的争论。后来以“编剧是妈妈”“导演是爸爸”来概括两者间的关系。但无论怎样，韩国电视编剧的确对节目作品的结构搭建、脚本设计、人物选择等诸多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但韩国的编剧并不是个体，而是团队概念。一般来说，韩国编剧团队由四个人构成，且分工不同。刚入行的为最低级的编剧，主要负责相关资料的收集，三级编剧负责挑选资料，主题分类，二级编剧搭建初步框架，一级编剧确定主题和方向。要成为最高级的编剧，同样需要经过十几年的经验积累。在什么都能速成的中国电视行业，是否有这样的耐性给年轻人培养的机会和发展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在资本横行和成名趁早的现在，年轻人又是否能耐得住寂寞。

　　每年的中秋和春节期间，是韩国电视节目的试播期。在这两个阶段，尤其是春节期间，各家电视台都会集中推出几档新节目，每档节目一集，每集大约两个小时，以测试观众反应。凡是观众反应较好的，都将作为正式节目在电视台排期播出。而这种类型的节目，也往往成为当年韩国节目的代表类型。比如2015年在腾讯播出的《拜托了冰箱》，就是韩国JTBC电视台在2015年春节期间播出的节目，也带动了韩国美食类节目的火爆。2016年，韩国三大电视台同样推出系列新节目，以音乐类为主，标志着2016年韩国电视节目将在音乐类型上发力。(见附录)

　　韩国试播电视节目体系，一方面直接将新的创意推向市场，以观众的评判作为节目是否播出的试金石。另一方面，也是检验各电视台创意能力的重要标志。从2016年试播节目的情况来看，MBC是韩国三大电视台中最具活力的电视台，而KBS则显得有些沉寂。相比之下，当下中国电视节目的播出，基本由行政力量和资本力量决定。在缺乏市场直接检验的情况下直接播出，失败的几率显然会更大。

　　其实除了以上三个方面，韩国电视对中国电视的借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韩国电视人对中国电视政策的关注，以此调整节目策划的角度和诉求。在2016年的试播节目中，几乎每档节目都强调“素人”或“明星+素人”，以及“正能量”的传播，这在之前的韩国节目中很少见。显然，这种节目诉求的调整，是对中国电视市场的适应。

　　笔者曾和多位韩国电视台的高层探讨节目，他们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关部门的新政策会对中国电视节目的策划走向产生怎样的影响。甚至为了弄清楚中国国情、现任领导人的文化政策对中国广播电视业可能产生的影响，韩国某电视台的副台长级官员，以私人的身份来到中国学术机构调研。相较之下，中国电视人更关注韩国电视节目的个体，或者电视台经营运作的实体，而忽略其背后的文化背景和政策指导。这其实也反映出，韩国电视节目的创意生产，都是从生活中汲取营养，以文化国情为背景，而不是漫无边际的想象。

　　附表：中国电视中的“韩国因素”

表1：购买韩国版权综艺节目

表2：中韩联合制作节目

　　吴闻博：中国传媒大学中国网络视频研究中心研究员、 高参(北京)国际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

　　(责任编辑：杨婧)

《中国文艺评论》2016年第4期 总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