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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激励我们“向前进”!
——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创作回眸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旋律铿锵,斗志昂扬,当这首家喻户晓的《娘子军军歌》响起,腾空飞跃挥刀瞄准、英姿飒爽刚柔并济的红色娘子军形象仿佛复现,而这经典的民族芭蕾舞形象背后,指向的是琼州大地与国民党反动派艰苦斗争的那个巾帼连队,以及薪火相传永远“向前进”的娘子军精神。
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第一版剧照,图为第一场“常青指路”三人舞(蒋祖慧编导)。图片由蒋祖慧提供
1931年5月1日,中国第一支妇女革命武装——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第三团女子军特务连(特别任务连)在海南省琼海市成立。从此,百余名女战士在战火烽烟中书写了中国革命史上的一段红色传奇。继20世纪60年代谢晋执导拍摄的电影《红色娘子军》让这支英勇顽强的女子部队闻名天下,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让柔姿铁骨不让须眉的“娘子军”形象深入人心。
“老赤卫队长告诉我说:这是木棉树。那时琼崖纵队的战士,个个英勇无比,人们崇敬、纪念他们,就把这树改叫‘英雄树’了。后来舞台上耸立的正是三棵‘英雄树’”。
如许多人所知,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是20世纪60年代在周恩来总理直接关怀下创作演出的,是我国芭蕾舞按照周恩来总理指示“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进行改革的首次尝试。回忆起当时编创的情形,该剧编导之一、中国舞蹈“荷花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中央芭蕾舞团原副团长、国家一级编导、如今87岁高龄的蒋祖慧如数家珍。她回忆,1963年9月下旬,由她编导的芭蕾舞剧《巴黎圣母院》上演后,周恩来总理来看了两次。“第二次来看,幕间休息时,他在休息室对我们说:‘以后还要学习排演外国舞剧,要洋就洋到家……’又说:‘你们现在可以创作革命题材的芭蕾舞剧,比如表现法国巴黎公社的、俄国十月革命的’。”
蒋祖慧介绍,在后来的选题会上,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林默涵传达了周总理的提议,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即外国的生活我们不熟悉,不如胆大一些,创作一个中国现代题材的剧目。对于做什么剧目,他提出改编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吴晓邦先生提议改编《红岩》,大家各抒己见,悬而未定。在几天后的会上,李承祥提出他和王希贤的想法是把电影《红色娘子军》改编成舞剧,得到了时任中央歌舞剧院院长赵沨的赞同支持。接着有了由李承祥、蒋祖慧、王希贤三人担任编导,吴祖强、杜鸣心、戴宏威、施万春、王燕樵担任作曲,马运洪担任舞美设计,梁红洲担任灯光设计等的集体创作班子的形成。
创作任务和主创确定之后,正与团里人员在外地巡演的蒋祖慧被召回京,马不停蹄遵照团领导安排,集体去海南岛深入生活,“我们三个编导,加上作曲吴祖强,舞美设计马运洪,绘景梁晔,演员白淑湘、钟润良、王国华、刘庆棠、李新盈共11人,由李承祥总负责,带着文化部给地方上的介绍信, 1964年2月初就出发了。”蒋祖慧说,领导要求在当地结构出舞剧的脚本再回来。
“就是这个决定,对我们后来的舞剧创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蒋祖慧感叹,海南岛深入生活之行,从当地妇女头戴的斗笠,到身穿像扇面般的喇叭裤;从用色大胆的鲜艳服装,到力与柔结合的健美动态形象;从夜色下的椰林寨,到老乡舞动的“跑跳步”,等等,启发了主创们的诸多思路,为创作积累了很多宝贵素材。
例如,在第二场“琼花控诉,参加红军”舞台上,耸立着三棵繁花盛开的参天大树,一面红旗挂在树间,掩映着军民欢庆“红色娘子军”的诞生,也衬托着娘子军操练舞、赤卫队员五寸刀舞、军民联欢大群舞等经典舞段轮番呈现,一幅幅精彩画面永远定格在人们脑海中和艺术史长廊里。而这些出色的演绎,都得益于创作者深入实地生活的诸多收获。
“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当年的赤卫队长,他带我们走到了苏区的列宁广场。他介绍说:在这儿开群众大会,搞活动,都特别热闹,人很多:红军、赤卫队员、儿童团员、男女老少的群众……我们还看到,就在不远处,有几棵不知名的树,高大挺拔,树干灰白醒目,没有叶子,树枝上开着大大的红花,很像是新战士入伍时戴在胸前的大红花,实在是耀眼好看。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树?老赤卫队长告诉我说:这是木棉树。那时琼崖纵队的战士,个个英勇无比,人们崇敬、纪念他们,就把这树改叫英雄树了。”蒋祖慧介绍,正是受到列宁广场的启发,马运洪设计了第二场的精彩布景——大幕拉开,苏区特别明亮,热烈的气氛与第一场的夜色形成强烈对比,马上赢得观众热烈的掌声,而一个个经典舞段设计与舞美交相辉映,展现了苏区阳光温暖齐心向上的精神面貌,也为琼花的到来和参军做好了铺垫。“因为是我负责编导的段落,因此对这几场也记忆深刻。其中无论是舞美设计,还是编导构思,都是在深入生活之后,才丰富了我的想象,启发了我的灵感。 ”蒋祖慧介绍,当时她负责序、一、二场,王希贤负责三、五场,李承祥负责四、六场。
虽然《红色娘子军》主角琼花是集合了当年多个娘子军连女战士形象而塑造的典型形象,但琼崖革命时期女子特务连第二任连长冯增敏是主要原形之一。探访到当年娘子军连的老战士,见到了冯增敏本人是主创们的重要收获。“听她们讲述当年的战斗生活。她们打的仗很多,大约平均十天就能打一仗。她们自豪地说:有一次伏击战,还活捉了乐会县“剿共”总指挥陈贵苑,还曾火烧炮楼、活捉民间大队长冯朝天。她们打起仗来特别勇猛,没有一个怕死的。连14岁的小战士小娥受了伤也不肯下火线。后来,我们才知道小娥11岁时,父亲亡故,她顶债到地主家,碰到了一个小姐姐,两人一起找到部队、参军。她勇敢、灵活的形象深印在我们的脑海里,在编舞时,就增加了小娥这个小战士的形象,她出现在二场练兵、五场的战斗中。”蒋祖慧说。
主创们还见到了当时的公社妇女主任黄玉金,也是一位老战士。蒋祖慧回忆:“她曾是地主家的丫头,因受不了地主的折磨而逃跑,地主放恶狗将她追回,地主婆将滚烫的粥泼在她的身上,还叫她头顶一大盆水跪在地上。另外,我还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恶霸地主家的水牢。那是一个阴暗的小房子,池子里面是水,水中立一根柱子,受罚的人站在水里,手被捆在柱子上。还看到展出的各种刑具……这一些都让我毛骨悚然。接着,我们在参加的诉苦大会上,听着老大娘泣不成声地哭诉、群众激动地喊口号……这一切都感动着我,这些活生生的人物和场面都印在脑海里,各种感情的积淀对我后来编舞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一场琼花的舞蹈形象、二场琼花参军时加进了诉苦的舞蹈场景,使舞剧更加感人。听李承祥说,给上海的纺织女工演这场时,很多的女工都哭了,乐池里的演奏员受女工们的感染,也哭起来了。”
“终于有一个我们中国人的芭蕾舞剧,就想怎么样能把人物演得有血有肉,让大家相信并看明白,也能让大家看清楚芭蕾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神秘的东西。”
任何久演不衰的经典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红色娘子军》几经打磨,甚至在初成时被指存在“只见‘娘子’不见‘军’”的创作缺陷,也成为伴随着该剧流传而被很多人熟知的著名的“梗”。
第一代吴琼花的扮演者,中国舞协名誉主席、中国文联终身成就舞蹈家、著名舞蹈艺术家、中央芭蕾舞团原副团长、如今82岁高龄的白淑湘对这一曲折的创作过程记忆犹新:“当时2月去采风,4月份就进排练厅, 6月排出来的6幕加2个过场,加序幕和尾声,两个月排出来,量很大。排出来后请了些北京军区的领导,林默涵部长、赵沨院长等有关领导也来看,看完后,军区领导说只见‘娘子’不见‘军’,手里拿着‘烧火棍’。”
1964年,白淑湘在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饰演吴琼花
针对批评意见,为改变女子芭蕾演员没有脱开柔美特性的表演问题立即采取的改进手段是,全体演员,包括乐团成员全部去山西大同某部队体验生活。白淑湘说:“在部队我们学走步、正步、站队、看齐、报数,还学刺杀、学打枪,一天三次,站着、卧着、跪着,各种姿势射击都练,早上起来就瞄准,晚上跟着战士们一块去夜行军,看夜间战士们打靶,白天大太阳晒着,人趴在地上热得汗流满面,很累很累,但收获很大!”
白淑湘在大同部队练射击
白淑湘用“脱胎换骨”来形容经过这次部队训练后的创作感受。“我们去山西大同不仅是体验部队生活,还探访白骨无数的‘万人坑’,接受深刻的历史教育、革命教育,让我们从身到心受到锤炼,再回到创作中就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和全新的面貌。所以说,我们只有把‘娘子’的特点和军人的气质充分展现出来,这样一个红色经典的美学才能完整体现出来。”
从在新中国排演的第一部世界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饰演奥杰塔而成为中国芭蕾舞坛起飞的第一只“白天鹅” ,白淑湘一直在塑造西方古典芭蕾中的经典形象。让习惯了优美足尖舞的芭蕾舞演员第一次在舞蹈中举起大刀钢枪,这不仅是对西方芭蕾舞的彻底颠覆,更是舞蹈和舞剧创作的彻底革命,这对于主演白淑湘和全体演员来说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白淑湘直言,当时他们没想这么多,就是想扎扎实实把人物塑造好。“像《天鹅湖》等古典芭蕾舞都是在塑造王子、公主、仙女,我们想现在终于有一个我们中国人的芭蕾舞剧,就想怎么样能把人物演得有血有肉,把人物演活了,让大家相信,让大看得明白,也能让大家看清楚芭蕾并不是什么特别神秘的东西,它只是一个艺术创作形式,我们尽力做的就是怎样为塑造人物而去服务,因为我们创作的最高任务就是塑造人物。”
事实上,白淑湘说当时不仅想把动作做好,更是时时告诉自己千万别摔跟头,因为该剧的动作与传统芭蕾很不一样。“又是串翻身,从角六到角二,连着一大排,又是连着两个吸腿跳,再一个吸腿跳,徒步,一个阿拉贝斯起来,这些动作对我们来说幅度很大,量也很大,蒋祖慧导演给我们的任务也很重。原来《天鹅湖》4幕,这个剧6幕,把我们累得够呛,当时跳完后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白淑湘回忆说。
作为中国第一部民族芭蕾舞剧,“破天荒”将西方芭蕾与中国革命历史相互融合,不仅需要把历史真实、战斗实践等融入剧情,更需要结合实际创作对芭蕾舞蹈语汇进行本土化创新实践来实现中国芭蕾的革命书写,而《红色娘子军》大胆将中国古典舞、民间舞乃至中国戏曲、武术等动作语汇融入西方芭蕾技巧,这种史无前例的探索,也正是主创们最不易攻克的难关。
白淑湘回忆,“在联排时有一场和老四对打,林默涵部长看了说,老四是一个狗腿子,你是个穷女奴,你要跑他要拽你,你们要撕打,可你们这样扭来扭去的像谈恋爱似的。针对这一意见,我们就把古典舞的过包、鹞子翻身、串翻身等动作都用上来了,和古典芭蕾很好地融合,修改之后效果很好!”白淑湘说,“蒋祖慧想出很多这样的融合中国传统文化的手段,我们就做实验,往往都会得到肯定。中国的传统文化,很多都是可以互相包容、吸收、借鉴的,我们把古典舞、戏曲和武术中的很多东西都用进来,尤其是武术的精气神,让我们表演的气就上来了。”白淑湘感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前进道路上,我们要大力发扬孺子牛、拓荒牛、老黄牛精神,《红色娘子军》的创作是开创性的、拓荒性的。我们认认真真地做这件事,就是在拓荒。 ”
“洪常青、吴琼花等艺术形象就是这百年奋斗的一个艺术缩影,剧中那段百看不厌的‘常青指路’三人舞,蕴藏着党指引中国人民谋求翻身解放、追求幸福生活的历史本质力量。”
1964年9月23日,《红色娘子军》在天桥剧场彩排演出,邀请周恩来总理观看。周恩来总理在演出结束后上台看望演员,第一句话就说:“我的思想比你们保守了,我原来想,芭蕾舞要马上表现中国的现代生活恐怕有困难,需要过渡一下,先演外国革命题材的剧目,没想到你们的演出这样成功。”1964年10月8日毛泽东主席观看《红色娘子军》,称赞其“革命是成功的,方向是对头的,艺术上也是好的。”这些肯定和赞扬让蒋祖慧和白淑湘都记忆深刻。
1978年,中国艺术团赴美国演出,亮相国际舞台的《红色娘子军》备受瞩目,甚至获得美国现代舞一代宗师、世界著名舞蹈艺术家玛沙·格雷姆的盛赞。“她从现代舞的角度看我们的《红色娘子军》,觉得非常有张力,说这样表演性戏剧性非常强,给出了很高的评价。”白淑湘回忆说。
那之后,半个世纪以来,这部代表中国芭蕾舞艺术的经典之作走遍世界、巡演无数、声名远播……
半个世纪前,当人们习惯了仰望俄罗斯的《天鹅湖》、德国的《吉赛尔》等世界经典芭蕾舞剧,中国人以自己的创新精神和艺术智慧开创了属于自己民族的芭蕾舞剧;当人们看惯了身着优雅柔美的白纱裙的公主、仙女,中国人以硬朗飒爽的灰色军装、短裤、八角帽的革命英姿刷新了芭蕾舞蹈亘古未变的足尖形象序列。由此,《红色娘子军》筑就了中国芭蕾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无论是用西方芭蕾表现中国革命史,还是用芭蕾的本土化实现西方芭蕾史的革命,都无疑成就了芭蕾史上的革命性的壮举,也赋予了这部红色经典“革命的艺术”和“艺术的革命”双重历史内涵。
中国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图片来源:中央芭蕾舞团官网)
党史专家、《红色娘子军史》主编陈锦爱曾表示,红色娘子军的诞生深刻反映了在党中央领导下琼崖革命动员群众、组织群众的广度和深度,在琼崖革命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它是中国人民革命斗争史上的一个创举,也是世界妇女掀起解放斗争的光辉典范。
“《红色娘子军》的底色是红色,是建党百年非凡历史的一个艺术缩影。”曾在其著作《新中国舞蹈史》中对《红色娘子军》有过深入分析的中国舞协主席冯双白再谈该剧亦深深感叹:“《红色娘子军》是中国芭蕾艺术的巅峰之作,也是世界芭蕾艺苑中的璀璨明珠。一种古老的、宫廷的外来艺术,在中国芭蕾艺术家的手中,完成了与中华民族解放伟大斗争生活的完美结合,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芭蕾艺术形象,非常了不起! 《红色娘子军》的成功,说明了中华文化包容开放的珍贵品格,更说明了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百年斗争历程,是中国文艺创作内容出彩、形象出色、艺术出众的巨大资源;或者说,中国舞蹈艺术在近百年来所取得的历史进步,本质上就是一场革命,与党所领导的文化突破、救亡图存、民族复兴、现代化建设脚步紧紧相随,与百年风云环环相扣。洪常青、吴琼花等艺术形象就是这百年奋斗的一个艺术缩影,剧中那段百看不厌的“常青指路”三人舞,蕴藏着中国共产党指引中国人民谋求翻身解放、追求幸福生活的历史本质力量!”
诚如斯言。至今已经走过7代的每一代“琼花”的演绎都有着自己的领悟和诠释,但她们传递的是脉动不息的永恒精神,无论是红色娘子军永不磨灭的革命精神,还是红色经典永远留传的艺术精神,都折射和彰显着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百年征程和历久弥坚的百年初心。
(作者:乔燕冰,《中国艺术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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