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以余秋雨为代表的历史文化散文成为“热点”,从而形成散文乃至于文学创作的壮观景象。不过,由于模仿者众,又出现历史文化散文的偏向,即过于追求资料堆积和一味求大,从而导致失去读者,广受诟病。韩小蕙的《协和大院》承其前绪,又有探索创新,是当前历史文化散文创作的一大收获。
《协和大院》视野开阔、知识丰富,跨文体写作的特点明显,从而显示出创作主体的自觉意识。其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外交部街的历史变化沧桑,也可以欣赏协和医院的名医、建筑、孩子、草木、动物,还可了解不同医学学科各方面的知识,当然更有不同家庭内部的悲欢离合。这是一个聚焦协和的社会、人生、家庭、学校、学术、生命图卷。畅游其间,你会被各种知识与世相所感染和迷醉,以至于流连忘返。
不过,与不少历史文化散文对于“我”的视角有所忽略不同,《协和大院》一直是有“我”的。这主要包括:“我”就是协和大院的一员,自6岁至今一直住在其中,“我”是数十年来协和的见证人;“我”常通过父亲、哥哥的眼睛和评价理解协和,书中的一张张照片,也是哥哥透视协和的一双双眼睛;“我”翻阅了大量有关协和的资料,是以一个研究者、探求者的姿态介入协和历史与现实的。这与许多历史文化散文中的无“我”、少“我”、淡化“自我”甚至缺乏“我”的书写是不同的。因为“我”的存在特别是自我主体性的强化避免了这样的局限:历史知识变得遥不可及,碎片化导致认知的支离破碎,历史感、现实感、时代感不强,作品难以注入精气神。
让《协和大院》充满光彩的当然是那些人,那些与众不同的人。所谓“与众不同”,主要是指被作者称为“大神”的名医。他们或她们往往多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享有惊人的荣誉,身怀绝技,即使出身寒门也是成就非凡,令人羡慕景仰。不过,作者并不止于此,而是着重书写他们的思想境界与精神高度,那就是平易近人、自律俭朴、善良仁慈、甘于奉献,这样一下子用“平凡”将“神奇”点燃了。如作者写吴征鉴的超常之善,心中只有别人,唯独没他自己;周华康的“富贵”,是精神之富、心灵之富、境界之富,是人格之贵、大爱之贵、君子之贵。还有,作者给胡懋华大夫的评价是朴实、低调、慈安,认为林巧稚与劳远琇两位大夫对病人一视同仁、从不分贫富贵贱。
历史文化散文最大的问题是文学性弱,许多作品甚至被知识、理性、观念堵塞了生命和审美的气孔。《协和大院》对此有所突破和超越。作者多有闲来之笔,除了叙述描写协和的医生、医学、教育、医疗知识,也写日常生活,包括名医的生活琐事。除了重要人物,还写普通人,更是分专章写妇女、孩子和动植物。另外,在严肃和严谨的叙述中,还有闲适、幽默的笔调,有较强的趣味性。整部作品有着审美的价值取向和独特的美学韵致。如文中有大量关于动植物的描写,它们仿佛长了美的眼睛释放出耀眼的光亮。再如写人之美,不论男女都令人神往。作者写何观清大夫,“我最佩服的,是老人家那副宠辱不惊的淡然、坦然、漠然、傲然、帅然”,特别是他的好玩与会玩,“倒觉得他是从神话里下凡的二郎神”。作者写聂毓禅,“柳叶眉,丹凤眼,雕塑似的高鼻梁,洋气的红嘴唇,一头浓密的黑发自然下垂,勾勒出V形的脸庞和下巴。不仅是美女,更是玉女,整张脸上生着一种‘有暗香盈袖’的文雅”。作者用美的光束照在聂女士身上,于是整个协和一下子被照亮了。
协和大院林巧稚住过的28号楼
在历史文化散文中,常被一种偏激的理性甚至过于自信的智力遮蔽,从而导致失衡。《协和大院》深得协和之妙,处处显示出心态的从容、平和、淡定,也有基于常识的智慧生成,还有对万事万物的辩证理解。如关于“百年不倒的协和”,原因何在?作者一反人们过于强调图书馆等硬件的看法,提出“二个方面”,即“最高标准”和“崇高的医学观念”,还有“五个宝”,即名教授、病案室、图书馆、内科大查房、“八年制教育+住院医师培养”制度。这样的看法就比较全面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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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兆胜,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一届理事,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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