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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吉狄马加新作长诗《裂开的星球》:人类与世界命运共同体的诗意推进(罗小凤)

2020-07-14 阅读: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罗小凤 收藏

人类与世界命运共同体的诗意推进

——论吉狄马加新作长诗《裂开的星球》

  吉狄马加新近创作的长诗《裂开的星球——献给全人类和所有的生命》(以下简称《裂开的星球》)长达528行,不仅对整个人类的命运进行观照,还对“人”之外的其他生命与外在世界进行关注,彰显了诗人对人与世界命运共同体建构的一种诗意推进与努力,无疑是中国当代诗歌的又一重要收获。

郭复春《星光璀璨》

  一、人类命运的观照

  在吉狄马加看来,“诗人是人类永远的良心”,因而他一直主张诗人要秉持一颗“人类的良心”,将“真正写出人类的命运,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普遍的人类价值”作为自己的诗歌创作宗旨。《裂开的星球》便是吉狄马加秉持一颗“人类的良心”对人类命运的观照,蕴含深刻的人类价值。

  2020年初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是吉狄马加创作此诗的触发点,在他看来,与人类历史上各种灾难相比,这次灾难的破坏性与毁灭性无疑是巨大的,对此吉狄马加写道,它“从地球的四面八方发出”“它造成的损失和巨大的灾难或许更大”。确实,这次疫情让全人类面临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不分地域、种族、肤色、国界地受到影响。面对正处在发生与进行中的疫情,诗人所作之诗常被视为应景之作,甚至被讥讽为“‘新冠派’文人的媚俗表演”,但吉狄马加所作《裂开的星球》并不局限于书写新冠肺炎疫情,全诗未曾出现“新冠”“肺炎”等字样,而是将疫情与其他人类困境和灾难进行联想并置,正如他自己所言是回答“当下世界所面临境遇的种种疑问”。在当下社会,人类由于过分的贪婪与残忍而导致战争、杀戮与死亡的频发,造成人类世界无可避免地出现各种灾难。同时,人类对自然的侵犯与破坏导致各种生态危机和瘟疫、病毒的肆虐。学者颜旭曾指出,当下会对人类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力量主要有三种:大规模核战、严重的气候变化和恶性病毒蔓延,这三种力量都事关人类共同命运。对此,吉狄马加在其诗中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呈现,他对大规模核战、全球气候变化、病毒肆虐、恐怖袭击等人类所遭遇的各种灾难进行了回顾与列举,对战争与和平、独立与自由、平等与人权、种族与宗教、人类优势与局限等关涉整个人类命运的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可见他的诗所关注的不是小我,而是全人类;所思考的不仅仅是疫情,而是全人类所面临的各种灾难与现实困境。基辛格曾指出:“评判每一代人时,要看他们是否正视了人类社会最宏大和最重要的问题。”显然,吉狄马加正视了人类社会最宏大和最重要的问题,无疑具有深远而深刻的人类价值。

  在各种灾难与困境面前,吉狄马加将“人类”视为一个“共同体”进行关注与观照,他掷地有声地强调:“我们将签写上这个共同的名字——全人类!”他在诗中对人类的各种历史贡献进行回顾,但他并未由此而放弃他对“人类”的反省与告诫:“人类,你绝不是真正的超人,虽然你已经/足够强大,只要你无法改变你是这个星球的存在/你就会面临所有生物面临灾难的选择”,并且呼吁人类:“这是救赎自己的时候了,不能再有差错,因为失误将意味着最后的毁灭”。由此可见,吉狄马加在诗中不仅对全人类命运进行了整体观照,还试图为人类寻找救赎之路。

  二、世界情怀的彰显

  在吉狄马加看来,“人类”与“世界”本为一体,因而他在对人类这种生命形态进行观照的同时,还对其他生命形态、非生命形态和生态环境所构成的人类之外的“世界”进行了密切关注。因此,吉狄马加在《裂开的星球》中所关注的不仅仅是人类命运,更是全地球甚至整个宇宙的命运,正如他在副标题中明确标明是献给“全人类和所有的生命”。事实上,诗中还涵盖了诗人对全人类和所有生命所生存的外在环境的关注与思考,彰显出吉狄马加所秉持的是一种典型的世界情怀。正因如此,吉狄马加在诗中既写到本雅明、茨威格、但丁以及塞万提斯的子孙们、战火中的孩子们、伊朗人民、贝都因人、吉普赛人,写到海豚的集体自杀、狒狒交配以及羚羊、蚂蚁、野牛、蚊蝇,又写到雪线上移水位上涨、原始森林被砍伐、野生动物被猎杀、狮群被追赶等,显然是站在“世界”的高度与视角观看与思考,属于一种超越物种、地域、国界、范畴的典型的世界情怀。

  由于秉持“世界”情怀,吉狄马加对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充满敬畏心,因为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都有尊严性与不可侵犯性。历史学家汤因比曾指出:“宇宙全体,还有其中的万物都有尊严性,它是这种意义上的存在。就是说,自然界的无生物和无机物也都有尊严性。大地、空气、水、岩石、泉、河流、海,这一切都有尊严性。如果人侵犯了它的尊严性,就等于侵犯了我们本身的尊严性。”汤因比充分肯定了自然万物的“尊严性”和不可侵犯性。然而长期以来,人们丧失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心,践踏自然法则与宇宙秩序,由此导致各种灾难。吉狄马加认同汤因比的观点,在其《裂开的星球》中告诫人们应对外界保持敬畏之心,不要侵扰和破坏其他生命,如“其实每一次灾难都告诉过我们/任何物种的存在都应充满敬畏/对最弱小的生物的侵扰和破坏/都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不惟如此,吉狄马加还相信世界有其自己的运行规则与秩序,因此他在诗中反复呼吁人类对自然法则的尊重。确实,人类生活在宇宙中,宇宙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则,万事万物均按此规则运转,不遵循者表面上是对规则的破坏,事实上是对自身的摧毁与戕害。世界秩序是浑然一体的,人类杀戮生灵、破坏自然生态链会带来严重的生态危机,因而吉狄马加多次警告人类要注意宇宙的运行规则,若忽略此规则便会导致最终的失败悲剧,他在《裂开的星球》中呈现了裂开的星球里被现代文明破坏的各种生态,如他写到他20年前看见过一只鸟“从城市耸立的/黑色烟囱上坠地而亡”,象征着现代文明对于生态的破坏和对其他生命的伤害。这种破坏与伤害让无论是人还是各种动物、植物都已发生异变,如“最原始的部落也有人在手机上玩杀人游戏”“人类成了万物的主宰/对蚂蚁的王国也开始了占领”,连动物的正常交配都受人类监视、干扰,所呈现的都是人和动物的异变。正因如此,吉狄马加认为现代文明是“千仞绝壁令人胆寒的万丈深渊”,由此他语重心长地呼吁:“善待自然吧,善待与我们不同的生命”“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要么万劫不复”,显然是对自然法则与世界秩序的尊重,所呈现的是一种典型的世界情怀与自然意识。

刘衣华《星空下的慕士塔格》

  三、唱出地球的救赎之歌

  在当下世界对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呼声日盛之时,吉狄马加所思考的不仅仅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的问题,更聚焦于人与世界所构成的整个星球的命运共同体。“星球”事实上即指人类所生活的地球,吉狄马加认为“这个星球的未来不仅属于你和我,还属于所有的生命”,显然是将整个地球视为一个命运共同体。因此,吉狄马加在诗中所思考的是整个地球所面临的困境,他在诗中反复疑问:“是这个星球创造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这个星球?”这句诗在诗中共出现三次,每一次都是振聋发聩的叩问。他还在对历史上人类遭遇的各种灾难进行了回顾后得出结论:“文明与进步。发展或倒退。加法和减法。/这是一个裂开的星球!”吉狄马加在诗中将“星球”作为一个整体,将星球上的人与其他生命以及外在世界视为一个共同体,他在诗中痛心疾首地呼喊道:“那是我们的星球,唯一的蓝色”“那是我们的星球,一滴不落的水”,以一种“远观”的姿态告诫人类整个星球正面临裂开与毁灭的危险;而后,诗人以“这是”的语气进行视角转换继续告诫:“这是我们的星球,无论你是谁,属于哪个种族”“我们都应该为了它的活力和美丽聚集在一起”。在吉狄马加看来,人类所遭遇的各种灾难和困境已让“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运的出口”,由此他提问:“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他认为“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新的诺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在此基点上,吉狄马加呼吁人类:“这是救赎自己的时候了,不能再有差错,因为失误将意味着最后的毁灭”。这既是吉狄马加发出的救赎人类自己的呼声,亦是救赎“裂开的地球”的呼声。对此,吉狄马加一马当先地宣告:“我要缝合/我们已经裂开的星球”,他还颇为清醒地告诫人们,拯救人类的“方舟”并未出现,因而“人类只有携手合作/才能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显然,吉狄马加试图寻找救赎地球的路径,他在诗中对于如何拯救地球列出了一系列设想与畅想,如“让我们从肋骨下面给你星期一/让他们减少碳排放”,星期一是全国低碳出行日,成为吉狄马加“缝合”地球的诗意举措之一;“让昨天的动物猎手,成为今天的素食主义者”则呈现了诗人禁止猎杀的内在吁求。他还在诗中主张平等、放弃分歧,主张真正的人权,对“人权”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我尊重个人的权利,是基于尊重全部的人权,/如果个人的权利,可以无端地伤害大众的利益,/那我会毫不留情地从人权的法典中拿走这些词,/但请相信,我会终其一生去捍卫真正的人权,/而个体的权利更是需要保护的最神圣的部分。”可见,吉狄马加在对人权与个体权利的关系思考中对“真正的人权”的渴望。

  值得注意的是,吉狄马加在诗中塑造了一个“老虎”的意象,是继吉狄马加塑造“雪豹”意象后的又一个经典意象。吉狄马加在访谈中坦承“老虎”的意象来源于彝族的典籍《查姆》,他认为这个典籍告诉我们,“这个星球的四个方位有四只老虎在不停的走动,而正是因为它们不断迈动的脚步,才让这个星球永远没有停止转动”,因此他在诗中突出了“老虎”形象的威严、神圣:“波浪起伏的铠甲/流淌着数字的光。唯一的意志”,它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以“寂灭从容的步态踽踽独行”“在这星球的四个方位,脚趾踩踏着/即将消失的现在,眼球倒映创世的元素”“它的双眼一直在注视着善恶缠身的人类”。可见,在吉狄马加笔下,“老虎”超脱于人类、世界之上,几乎是注视、审视人类的一个“神灵”,是站在星球之外凝视地球的一个“审判者”,同时亦是星球的守望者。这个“老虎”意象事实上是吉狄马加的一种诗意虚构与臆想,是对人类的一种审视与警醒。正如他在诗中所写的:“哦!裂开的星球,你是不是看见了那黄金一般的老虎在转动你的身体”,显然这只“老虎”是立足整个星球之上观照星球命运共同体的一个审视者和思考者,事实上是吉狄马加自己的一个精神投射与代言。

  如果如霍俊明所指出的,《我,雪豹……》是吉狄马加的“自我精神和人类精神(比如诗中反复出现的祖先、血统、谱系、骨血遗传的密码)的救赎之歌”,那么,《裂开的星球》则是吉狄马加所唱出的全人类与整个地球的悲歌和救赎之歌,第一次用诗的形式发出了“救救人类”“救救地球”的声音,毋庸置疑地富蕴世界情怀和人类学意义,值得人们反思与警醒。

  (文中图片来源于影像中国网,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罗小凤,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扬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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