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出版（第一卷修订本也于同年出版），开启了新时期历史小说的先河。之后的几十年，我国的历史小说创作进入了空前繁荣时期：《李自成》《少年天子》《金瓯缺》《曾国藩》《雍正皇帝》《白门柳》《胡雪岩》《张居正》《大秦帝国》等相继出版，数量之大，影响之广，令人惊叹。有些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万人空巷；有些作品为畅销图书，流传甚广；有些作品被评为茅盾文学奖，载入史册。与这些优秀的历史小说相比，林奎成创作的《甲申风云》毫不逊色。

　　优秀的历史小说作者，不仅谙熟本民族的历史，更能把握本民族的灵魂，并且对自己的民族怀有深沉而炽热的情感，以他的爱国之心激发读者的爱国情怀。姚雪垠用40年时间创作《李自成》、刘斯奋用16年创作《白门柳》，孙皓晖用16年创作《大秦帝国》，他们几乎用尽一生的气力，下尽笨功夫，甘坐冷板凳。没有深厚的爱国之心，赤子之情，是很难坚持的。《甲申风云》的作者林奎成也是如此：研究这段历史用了17年，又用了5年多时间写成小说，这是很让人敬佩的。

　　更令人敬佩的是林奎成的勇气和实力。姚雪垠创作的《李自成》有330万字，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作品，关于甲申之变的林林总总几乎都写到了；刘斯奋的《白门柳》从另一个侧面写甲申之变，把南明小朝廷建立前后的方方面面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这两部作品都很成功，都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在这样的光环之下，竟然还有人敢于创作同样题材的历史小说。林奎成的《甲申风云》有何创新之处呢？

　　立意高远。林奎成是历史学者，出版有学术专著《吴三桂与甲申之变》，在此基础之上，又创作了历史小说《甲申风云》，这和孙皓晖写了80万字的中国法制史的研究专著之后才创作《大秦帝国》相似，都是对史料极其熟悉，有自己独到的历史见解，以学术的眼光，带着问题来创作，所以站位很高。《甲申风云》把崇祯皇帝、多尔衮、李自成、王永吉、吴三桂等人放在同一历史背景之下来展现，同等看待，不存偏心。每个人的形象都跃然纸上，每个人的功过是非都清清楚楚。

　　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其一，吴三桂是引清兵入关的罪魁祸首吗？这个问题历来争论很多。遵从历史的《甲申风云》中的吴三桂，受命于上司王永吉，执行“联清剿贼”决策。当李自成进北京城之后，各方情况瞬息万变，李自成、多尔衮、吴三桂三方力量胶着博弈，互相猜忌。最初的吴三桂只是被历史裹挟的一个人物，受蓟辽总督王永吉支配，本没有卖国之心，最后却因王永吉出逃，多尔衮背弃盟约，才做成了卖国之实，只能说他有勇无谋。后来他越走越远，才成了人们口中的卖国贼。但他并不是引清兵入关的罪魁祸首。

　　其二，李自成的军队进入北京城，真的是短短42天就迅速腐败了吗？也不尽然。他祸了国，灭了大明王朝，但并没有殃民，没有抢掠百姓。相反，刘宗敏等大将严明军纪，是保护百姓的。至于拷掠百官，催逼金银，主要是为了筹措军饷。李自成的失败，表面看是错判形势，大意轻敌，出征山海关时带兵太少；根本原因是农民军治国理政的水平不够，知识阶层如牛金星等人品较差，私心又重；武将刘宗敏等权势过重、目光短浅；这些人不能和洪承畴等老成谋国的辅臣相比。相反，多尔衮身边文臣武将，人才济济。谁胜出，谁失败，看看领导者身边都是什么人，就明白了。

　　甲申之变像是民族大熔炉，用血和泪，再造中华。明朝灭亡了，中华的文脉却没有中断。是非功过，《甲申风云》给了我们很多的崭新解读。

　　真实有力。《甲申风云》里大事小节都有着严谨的考证，小说中的真实表述有着独特的力量，给人以震撼，几乎字字有来历，事事有出处。作者用文学的形式，普及了晚明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的历史知识，功莫大焉。作品把历史科学与小说艺术完美结合，有深刻的思想性、严肃的历史性和高超的艺术性，这也反映出作者有深厚的史学功底、理论素养和艺术经验。在《甲申风云》之前，关于历史小说的功用，人们总爱讨论一个问题：能指望从历史小说里学到历史知识吗？这个答案往往是否定的。很难从历史小说中学习历史知识。因为小说就是虚构，历史小说也存在虚与实的比例等问题。空城计是真的吗？草船借箭是真的吗？当然不是。但是《甲申风云》出版之后，这个答案又可以变成是肯定的了。读者也可以从《甲申风云》这样的历史小说中学到准确的历史知识，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和贡献。

　　雅正隽永。历史小说总被一些评论家称为“通俗文学”。的确，历史小说的内容大多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又带有浓厚的民间演义成分。其实，更关键是有些历史小说作者对中国传统的“雅文化”不了解，更不掌握，所以他们创造的作品“雅”不了，只能算是通俗文学。比如，优秀的历史小说应该是“诗与史”的完美结合。在此，仅说说“诗”的创作吧。在历史小说里，不可避免的，作者要替某些人物创作诗词。比如有些作者替曹雪芹写律诗，但他本人并不懂格律，替曹雪芹写了一些打油诗，让人不忍卒读，偏偏作者自己还沾沾自喜，在书中夸奖自己做的诗，这真让专家哭笑不得。相比而言，林奎成作的诗词格律严谨，意境深远，深得古人之心。不仅诗词，《甲申风云》的叙述语言，还有人物的对话，也极其雅正。

　　总之，读《甲申风云》如饮醇酒，甘甜而浓郁。忽而壮怀激烈，忽而惆怅难言，真的让人欲罢不能，沉吟良久，不能释怀。

　　（作者：许华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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