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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理论应置身于文学第一线

2015-09-07 阅读: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王彬 收藏

  ◎环顾西方,二十世纪以后各种文学理论层出不穷:俄国的形式主义、英美的新批评、美国的细读、法国的结构主义,以及符号学、文化学等等。这些理论已经成为西方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并且成为输出域外、影响世界文坛的重要因素。相对于此,我国当下的文学理论则相对滞后。

  ◎当今世界,不仅是经济竞争的时代,也是文化竞争的时代,文化是软实力,是国家实力的重要元素,我们应该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开拓创新,构建既有中国文化源头涵养,而又融通当今世界文明的文学理论,为我国当下文学创作提供尺度、动力与指针。

  ◎中国的文学要走向世界,不仅是小说、诗歌、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还应包括文学评论与文学理论,理论涉及文学,乃至民族的自尊与自信,理论不应只是反映创作与评论的一面镜子,还应是引导创作与批评的指针,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文学理论都应置身于文学第一线。

  ◎文化是立国之本。文学理论是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伴随中华民族的复兴,如何继承中国的文化传统,并在这个基础之上构建本土的文学理论是一个日益紧迫的课题了。

  一、理论应置身于文学第一线

  文学包括三个领域的内容,即:一,文学创作;二,文学评论;三,文学理论。自莫言获得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以后,人们关于文学创作的指责似乎减少了许多,对文学理论则鲜有提及,对文学评论却诟病甚多。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认为,关于当下的中国文学评论,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层面,第一层面是,以研讨会的形式就某部作品就事论事;再一个层面是,对当下文学的某些现象进行梳理,现在比较活跃的评论家基本处在这个层面上。然而,无论是第一还是第二层面,这样的文学评论远远不能满足活跃的文学现场。原因是:一,不能够对当下的文学创作提供足够支持;二,不能够对当下的文学创作提供应有评介,评论受到诟病的原因就在这里。然而,评论背后的支撑是理论,中国当下的文学理论又处于何种状态呢?

  中国当下的文学理论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源自传统;一是源自西方的舶来品,自1919年开始到今天,已然近乎百年了。在这将近百年的历史里,西方重要的文学理论我们都翻译过来了,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只要域外出现新理论,很快便有译介而流行于文坛。但是,仅仅满足于学习是不够的,我们应该构建既符合中国国情,又能够与世界接轨的文学理论,从文学源头与规律上进行系统研究,而不是简单地对文学现象进行分析与枚举。

  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进行叙事学研究,发现西方对东方,尤其是对中国文学并不熟悉,因此不能够简单地把西方业已形成的叙事学理论照搬过来,必须对其进行改造,从而形成适合本土叙事经验的理论,只有这样才会对中国的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产生实际效果。中国学者并不比西方学人差,但是多年来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理论是文学的高峰,不攀登高峰,难以窥测文学的深度;理论又是文学的尺子,没有尺子,难以测量文学的高度,而使我们的文学沉睡于谷底,任由他人贬斥为“垃圾” 。

  环顾西方,二十世纪以后各种文学理论层出不穷:俄国的形式主义、英美的新批评、美国的细读、法国的结构主义,以及符号学、文化学等等。这些理论已然成为西方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并且成为输出域外、影响世界文坛的重要因素。相对于此,我国当下的文学理论则相对滞后,当今世界,不仅是经济竞争的时代,也是文化竞争的时代,文化是软实力,是国家实力的重要元素,作为文化组成部分之一的文学理论自然也是软实力,而应该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中国文学——包括当代与古代的作品,走向世界,不仅有语言与国情障碍,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至今还没有建立符合中国叙事经验的理论体系,而是简单地袭用域外的体系作为评介标准,自然难免出现偏斜甚至误差。中国的文学要走向世界,不仅是小说、诗歌、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还应包括文学评论与文学理论,理论涉及文学,乃至民族的自尊与自信,理论不应只是反映创作与评论的镜子,还应是引导创作与批评的指针,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理论都应该置身于文学现场第一线。

  二、创新方法实质是创新理论

  文学理论离不开研究方法,没有方法的文学理论难免陷于高蹈状态,因此在建设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同时应该创新研究方法。如果没有新方法,仍然蹈袭印象与感发式的方法进行解析,自然难以洞穿作品深处的迷雾。

  1982年,莫言创作了他的代表作之一《透明的红萝卜》 ,讲述了一个农村的恋爱故事。小石匠与小铁匠都喜欢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是小姑娘钟情小石匠,小铁匠很是嫉恨。一天晚上,小铁匠让小黑孩去拔萝卜,小黑孩把萝卜放在青蓝幽光的铁砧子上,金色的红萝卜伸展出长长的根须美丽极了。但是由于心情不快,小铁匠并没有吃萝卜,而是把红萝卜撇在河里去了。红萝卜掉进河里被沙子掩埋,黎明时分,一群鸭子下了河。一只母鸭对一只公鸭说,麻鸭天天在她背后说下流话,等等,如此这些——关于萝卜与鸭子之间或精细或戏谑的描写,从故事的角度,都可以芟夷,这样便简练、完整了,但是莫言把它保留下来,从而形成莫言的叙事风格。

  再如,山西作家蒋韵的《红色娘子军》 ,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我”与丈夫去新加坡访问,认识了大黄先生、小黄先生与骆先生。大黄先生早年参加新加坡共产党,有一个痴情的恋人。后来,大黄先生被投入监狱。释放出来,当他得知恋人跳海自杀时却滴泪未落。有一天,从中国来了一个芭蕾舞团演出《红色娘子军》 ,“我”与丈夫、大黄先生、小黄先生去剧院观看。散场以后,大黄先生突然抱住路灯杆而大放悲声,从而勾起了“我”的回忆:“文革”中“我”在中学读书,练习跳《红色娘子军》芭蕾舞。一天,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葛华,你爸跳楼了。 ”大家跑下楼去看,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泥土上布满了血迹。一个小姑娘冲进围观的人群,看了一会儿,突然“呸”的一声,啐了口唾沫。围观者有人叫好,有人鼓掌,鼓励和赞赏那个叫葛华的小姑娘与父亲划清界限。“我”的回忆与大黄先生的故事,或者说后一个故事与前一个故事,处于何等关系而耐人琢磨。

  我将这称之为“漫溢” 。所谓漫溢,是指小说中如果出现前后两个相连的故事,后一个故事与前一个故事处于断裂状态,则会使小说发生变异。

  蒋韵与莫言不同,她的小说不是简单的漫溢,莫言的则相对简单,芟夷后的《透明的红萝卜》仍然完整,而蒋韵的《红色娘子军》则不可以,因为“回忆”已经转变为小说的核心了,占小说百分之九十篇幅的大黄先生的故事其实是为这个漫溢服务的,小说的本质是指斥“文革”对人性的泯灭与亲情的摧残。同样是漫溢,处理的方法不同,小说的形态便会发生不同的变化。

  用漫溢解读小说,是一种崭新的分析方法,可以发现许多被遮蔽、深藏的东西。方法有时比理论还重要,方法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实质是思想、审美的体系问题,中国缺少优秀理论家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对方法重视不够,无论是评论文章还是理论著述都缺少创新的技术含量,自然也就缺少独特新颖的审美价值。

  三、既有中国文化源头,又融通当今世界文明

  1982年,孙犁将两则很短的小说投寄给某一家文学刊物,但是没有被采纳。于是孙犁又将这两则小说投给另一家文学刊物,很快便刊登出来了。从1981年11月到1989年1月,类似形态的小说,孙犁写了三十篇,后来以“芸斋小说”为题结集出版。孙犁很喜欢自己的这部作品而每每持赠友人。 《芸斋小说》是孙犁重要的小说集,其所收录的小说被称为“芸斋体” 。“芸斋体”以实录著称,用孙犁的话说是:将“一些熟人、朋友的个别事迹写入了我的文章” ,“当然也有的从此就得罪了,疏远了” 。按照西方传统的小说观念,小说是虚构的文体,实录体的小说自然不符合这个观念,那个给孙犁退稿的编辑很可能便是持这种观念,而孙犁坚持以“小说”而不是其他文体命名,除了可以理解的叙事策略,必然有他对小说观念的理解与小说文体的追求,准确地说应该是孙犁对中国传统小说观念的回归与再认知。

  在观念上,中国传统小说与西方存在很大差异。在中国的传统中,小说属于诸子百家,小说家不是单纯讲故事的人。宋代的话本小说《碾玉观音》 ,讲述了两个年轻人的不幸遭遇。叙述者在进入故事之前,引用了大量歌咏暮春的诗词。第一首是《鹧鸪天》 :

  山色晴岚景物佳,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垄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

  由此开始,逐次引出了王荆公、苏东坡、秦少游,曾两府、邵尧夫、朱希真、苏小妹的诗,每一位诗人都认为春天的归去与不同的物象有关,有人认为这个物象是春风,有人认为是春雨,有人认为是燕子或者黄莺而将春天衔走了。最后,王岩叟全盘否定,他认为:“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蝴蝶事,也不干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 ,而是时间到了,春天只有三个月,九十天的春光已过,春天自然要回去了。

  在小说发端之前,为什么要援引如此之多的春归诗词?作者的解释是,因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咸安郡王,“怕春归去,带着许多钧眷游春” 。从情节演绎的角度看,这样的解释是十分勉强的。因为这些春归之词并不涉及故事的发展,不是故事变异的元素。但是作者却不避啰嗦而娓娓写来,制造出一种无关故事的阅读兴趣。 《碾玉观音》的作者之所以敢于如此大幅度地脱离故事而引用诗词,原因是中国传统的小说观念与西方小说不同,不是简单地通过故事而愉悦读者。在他们的笔下,故事虽然重要,但不是唯一要素,可以拿捏把玩,从而将小说从故事中解放出来。

  然而,现实是1919年以后,中国主流文坛的文学样式全盘西式,传统文学被边缘化了,这就迫切要求我们梳理中国文学——传统与当下的叙事经验,进而形成中国本土的文学理论。司马迁说:“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者,未必尽同” ,是十分正确的。在中国经济与社会改革深化的历史时期,中国的文学理论工作者应该顺应时代,从文学的本源上立足本土,放眼世界,以“生生之谓易”和“人人各尽其性”的精神,构建既有中国文化源头涵养,又融通当今世界文明的新文学理论体系,为我国当下文学创作提供尺度、动力与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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